三月底的一天。

上海提藍橋監獄。

這裡是租界公部局監獄,在英租界內屬英方管轄。

大清國刑部右侍郎湯進,代表刑部在督辦要犯移交。

上海道臺親自帶一干衙門差役,在提藍橋監獄裡接受涉及長興煤山鎮案件的所有人犯,共有二十餘名。

英方與日方有關在煤山鎮查理、艾倫等英籍人士謀殺案已宣告結束,拘留關押在提藍橋監獄裡的涉案罪犯,按國籍及案發地管轄權原則,應移交給清政府刑部,由清廷按律審判。

因此事重大,影響面廣,大清國總理衙門特派遣邢部右侍郎湯進前來督辦此事。

上海道臺則親自率衙役到提監橋監獄接受人犯,促見事件的重視成度。

湯進當然明白所有裡面的彎彎繞繞,朝廷搞得是面子工程,是為了討好英方,也是為了示威日方。

搞到最後,自己只不過是充當一把屠刀而已,替英方擦屁股,替聖上分擾。

“金天龍…”湯進大吼一聲。

對照名冊,湯進看向對面的英方移交代表、參贊伊恩。

伊恩不太能聽懂漢語,但金天龍這三個字他太熟悉了,不用翻譯,他一揮手,兩個英軍警衛夾著金天龍走了出來,將他交給大清差役。

金天龍兩腿剛拿掉了夾板,那個軍醫大夫醫術挺好,骨頭也接得不錯,現在基本可以慢慢行走。

但他還是被二名高大強壯、渾身黃毛的英軍警衛夾著出來。

他的一雙眼睛死死盯著伊恩,眼睛裡透露出無窮的怨恨。

三個月前在吳興北郊莊園,他和大少爺都答應放他走的,現在他很配合地交待一切,包括所有物證。

不僅如此,他還很配合的頻頻出現在新聞媒體,法庭前,幫著英方揭露日方陰謀計劃。

現在,把他利用完了卻沒有兌現諾言,將他交給大清朝廷,這就等於宣判了他的死刑。

伊恩扭頭看向一邊,不與理睬。

都是在老闆下邊做事的人,對於金天龍心中的感受,伊恩不可能不知道。

但這是他能左右得了的嗎?

也就一個小時功夫,二十幾個名案犯,已如數交出。

湯進押著這些人犯進入囚車,到了租界外,那裡有一隊百餘人清軍負責押解,隊伍徐徐向刑部設在上海縣的監獄方向走去。

這個案子根本就不需再審個什麼,也就是秋後砍頭即可。

現在,將這些人丟進死牢之中,到了秋後問斬了事。

……

上海縣的刑部大牢裡,陰沉沉永不見天日,燃燒的火把照著人影幢幢,猶如鬼影。

不時會有犯人的鬼哭狼嚎之聲傳來。

金天龍被關進刑部死牢之後,扔進了一間單獨的監舍,除了第一天有飯,之後沒有人再給他送飯送水,也不提審,一連數天,沒有一個人過來理會他。

他似乎是被遺忘了。

這很不正常。

躺在監舍裡的茅草之上,金天龍心中有著無盡的恨意。

他恨拱宸橋東洋人,這麼幾年,自己一直唯他們馬首是瞻,盡心盡力為他們做事,為他們承受了許多酷刑苦楚。

可到頭來東洋人還是無情拋棄了自己,並且最終殺了自己的家人,還派忍者來殺人滅口。

他恨英方,恨他們過河拆橋,利用完了他,就像死狗似的一腳把將他踢開。

他恨這裡的獄卒,恨這個世道。

他唯一就是不恨自己。

他的心中,現在除了恨和復仇,再也不能容納下任何別的東西。

他已經連續五天沒有進食喝水了。

要不是這個地下死牢陰森潮溼,牆壁上滲了一些水珠出來,他已經撐不到這個時候了。

人已經虛弱到了極點。

“我要活下去,不能就這樣不明不白的餓死在這裡!”他在心裡吶喊著。

茅草裡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

金天龍睜開無神的眼睛,看著身旁黑乎乎的動物,那是一隻死牢裡的大老鼠,正鬼頭鬼腦地打量著他。

這隻大老鼠竟然一點也不懼怕,似乎正在等著他死去,然後可以飽餐一頓他的屍體。

死牢裡的老鼠竟是如此的肥碩,也不知吃了多少人肉,喝了多少人血。

“我要活下去…”

金天龍咬著牙,一字一頓地不斷重複著。

看著這隻大老鼠,也不知是那裡來的力氣,他猛地一探手,將這隻大鼠捉在了手中。

老鼠吱吱地叫著,腦袋亂擺,四腳蹬彈,想要逃出他的掌握。

金天龍口中瘋狂地喊道:“我要活下去!”

只見他兩手抓著老鼠,送到嘴邊,眼睛一閉,張開牙齒對著老鼠的頸部,狠狠地咬了下去。

吱的一聲,那老鼠沒了動靜。

此刻的金天龍猶如一隻瘋狂的野獸,他張開嘴巴啃食著老鼠的血肉,吃得滿嘴冒血。

一會兒,他連皮帶毛,竟然將這隻老鼠吃得精光。

開了頭就得繼續,他的運氣不錯,死牢裡不時有碩大的老鼠出沒,加上他體力恢復了些,又會撲騰功夫,就算老鼠再狡猾,十之七八沒逃出他的手掌心。

大獄之中不見天日,只依靠著幾個用來喘氣呼吸的小圓孔,從那裡可以透進一絲光線。

憑著光線的明暗變化,金天龍計算著天數,用指甲在牆上劃豎記數,前後應該捱過去十二天了。

靠著食老鼠肉和吸老鼠血,他居然頑強地活了下來,而且一天比一天有勁。

他可能尚不清楚,動物的新鮮血液裡,本身就含有許多微量元素和鹽份。

……

進入死牢的第十五天,從喘氣孔透進來的光線,幾乎弱得沒有了,外面應該是夜幕降臨。

這時,監舍的大門傳來吱吱呀呀的聲音。

大門被開啟了,兩個獄卒走了進來。

“老大哥,為什麼這抬死人的活,每次都輪到咱們兩人幹啊!真是誨氣!”一個聲音說道。

“少說兩句吧,誰叫咱兩人沒有啥依靠呢,這些個活兒我們不幹,誰幹?”

“這道也是…唉老大哥,這死牢裡面的傢伙得罪誰了?監獄長還特別吩咐,這都半個月了,屍體只怕都臭了呀?!”

“管他是誰,我們管那麼多幹什麼?抬出去扔到亂葬崗埋了,就完事。”

兩個獄卒相互嘟囔著走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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