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裡卻在想,哼哼…這無事不登三寶殿,突然的找上門來,準沒有什麼好事。

瞧大伯母這樣的嘴臉,陳天華心裡不由得慍怒起來。

世上長著勢利眼的人很多,但這位是長輩,陳氏家族裡的長婦,長嫂大伯母。

想起三個月前,那天大鬧靈堂來要債的範明忠,他隨口說出是你家大伯母慫恿他進來的呢。

現在看來,這個可能性還真的存在。

想到這裡,陳天華的臉色變了變,拳頭情不自禁地攥緊了。

“大嫂,近來安好!”

忽然,身後響了母親的聲音。

薛婉珍一直在天井中央站立著,她見嫡親大嫂這個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態度,怕兒子土根心裡難過,搞不好弄出個不愉快來,大家多尷尬呀。

所以她趕緊開口打上招呼。

“喲呀喂…原來是他小嬸來了,你是怎麼也來呀,我怎麼都沒瞧見,那…那快進來坐會。”

老婦人聽到天井中央的突然叫喊聲,先是一個怔愣,抬起頭來望去,臉上馬上堆出一絲笑意。

幼娟攙扶著母親進入客廳,在一把紅木八仙椅上坐下,自己在旁站立。

陳天華唬著臉,還是站在前堂門外的原地,一動不動。

“哎喲喂他小嬸啊,有二三年沒見你上來啦,怎麼今天有空…噢幾個月前老七那事呀,我的腰突然給閃著了,躺在床上一動不能動,老爺當時也跑到了外地沒法通知他來,所以…嘿嘿就沒去幫上個忙…今個是不是又碰到什麼難事?”

老婦人一邊瞟著薛婉珍,一邊裝腔作勢地作著解釋,不知是忘了還是緊張,居然連碗茶都沒安排傭人去泡。

“哎呀大嫂,老七這事都過去幾個月了,咱不提他吧。不管怎樣,這麼多年多虧大哥大嫂時不時的救濟咱,這日子總算是熬過來了,前些日子啊土根他們去搗鼓水產,還賣了點錢回來,嘿嘿…今天吶,我們是來還錢的!”

薛婉珍心裡像明鏡似的清楚,但她沒有任何怨言,還是態度誠懇地說明來意。

“土根…快進來呀,這孩子,這麼就不懂事了呢?”

“嗯…”

見母親慍怒地叫喊,陳天華只好跨過門檻,進去站在前堂中間。

他二話沒說,立即從布袋中抽出一卷用紅紙包好的大洋,撕開之後拿出十個,其餘九十個就騰地擺上旁邊的茶桌。

“大伯母,我家這些年向你家,前後總共借得有八十塊銀洋,這裡是九十塊,請大伯母看看,是不是借有這麼多。”

“這…這個…”

老婦人被突然的這出,一時問驚愕得有些懵逼,還沒反應過來呢。

他有點語無倫次的望著薛婉珍一家三口。

來…來還錢?

這似乎像是在做夢。

在她的印象中,陳老七人死了,一家子都快塌下去了,以前借過救濟過的,就算是打了水漂,從沒想過有朝一日還錢。

“哎喲喂,這事我也不太清楚,是紹軍他們倆口子在管,我看這事等老爺,噢你家大哥回來再說吧。”老婦人開口道。

她只知道這幾年陳老七向家裡陸續借過不少錢,從沒見來還過,具體多少她也不識字,都是老大老二他們在管。

屏風背後,時不時地探出一二顆年輕婦人的腦袋,在那嘰哩咕嚕不斷。

“是誰來啦!”

忽然,天井處響起一陣腳步聲,載著一句低沉的沙啞問詢,已踏門而至。

“老爺…”

“哦…是大哥回來啦!”

“大伯。”

來者五旬過半的年歲,但精神抖擻,紅光滿面,著一身長衫馬褂。

一眼看上去,跟爹爹陳少安長得挺像。

來者正是這宅院的男主,陳少安長兄陳法安。

“哎呀,是阿婉你們一家子來了呀,稀客稀客,快請坐!”

陳法安徑直撩衫,在上座就位。

傭人忙端上一個紫茶壺,估計是他的專用茶俱。

他正要端起茶壺用嘴吸吮,瞥見弟妹薛婉珍面前的茶几上空空如也,既沒有點心,更沒有半碗茶水。

“這客人們的茶水點心呢?怎麼沒有…忘啦?趕緊去泡去拿,正是亂彈琴!”

陳法安陡然蹙眉,還大聲呵斥著傭人。

最怎麼說,這待人接物的顏面總還是要的嘛。

“老爺,她們剛到,剛才光顧著說話給忘了,不管王媽她們的事。”

老婦人雙手疊叉在小腹前,有點尷尬的幫著傭人攔下訓斥。

“你光顧說話可以理解,她們這些下人幹啥吃的?客人來了上茶這是規矩,連這些規矩都不懂嗎?”

陳法安並沒善罷甘休,手上紫茶壺往茶几上一頓,厲聲叱斥道。

“老爺,我們錯了。”幾個傭人嚇得連連認錯。

陳法安緊擰眉頭,壓著火氣,懶得理會太勢利的婆娘,轉過頭來與弟妹薛婉珍繼續寒暄:

“阿婉啊,你們怎麼今天才過來呀,我曾幾次想過去看看你們,哎…回來這段時間裡,不是鄉公所裡那些鬼事,就是雙棲鄉一些老朋友相聚,一時還沒抽出辰光來……”

作為陳氏家族裡的長兄,憑心而論他還是關心下面兄弟姐妹的,要說到最小兄弟老七陳少安,他還花過不少心思。

父母去死得早,長兄為父,老七是他帶出來經商,可年輕時的老七不懂事,被人拖去賭錢,結果是越賭癮越大,越賭越輸。

為此,陳法安悄悄幫他還了不少賭債。

後來,他設法讓陳少安去跑水運,遠離那些賭友。

陳老七後來懂點事,陳法安出了錢讓他娶了門親,慢慢就獨立出去了。

這八十塊銀圓是陳老七結婚之後再來家中借的,這部分陳法安就讓他向大嫂借錢,以便讓他知難而退。

這次陳老七出事,原本他想出面,但大老婆和二個兒子都不同意,聽說老七外面負得債不少。

而陳法安這幾年把租地和鋪面生意,都交給二個兒子打理了,紹興城裡還有一個小家要養,手頭自然是緊了些,他只好裝聾作啞,狠狠心賴在紹興城裡沒回來。

陳家長兄都不管,下面的兄弟姐妹們誰願意出面來填這個無底洞?

這就是設靈堂當天,陳家人都沒有出面的原因。

說起來很荒誕,也很薄情寡義,為外人所不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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