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整個海灣口鹽場裡的鹽田,竟沒有一個男人出工,大家都守候在廢墟之上,守護著自己的家人,似乎在盼望著發生一點什麼。

一會兒,遠處傳來了清脆的馬蹄敲擊路面的聲音,以及眾多而又紊亂的腳步,大家並沒有去多關注正奔向這裡的衙門官吏,大家只是默默地坐在自己家的窩棚裡等著,等著官府衙門的救濟。

曹東慶非常生氣,也非常憤怒,作為海灣口鹽場的總管,現在新衙門成立,他的頭銜變成了總會辦。

崇明自治區剛成立不到一個月,他的鹽場總會辦衙門,屬於區政務委員會鹽政局管轄,剛開始還聽說有一系列的改革方案與措施,但不久前那場該死的颱風,把鹽業局的豪言壯語,颳得面目全非。

曹東慶也是理解,新的政府衙門剛上臺,面對十數萬鹽工災民,就得自掏腰包去救濟,這錢從哪裡出,朝廷嗎?門都沒有!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換誰都會採取不管,或聽之任之。

無論誰當家,不論他的頭銜是總管還是總會辦,他的任務就是出產足夠的鹽。

天災下來了,鹽政局倒是無妨,說季度任務量可以減免,可那贊大人那裡是一萬個不樂意。

食鹽減產,受損最大的當屬提督大人那贊,他拿什麼出去走私販賣呢?

曹東慶的身份比較特殊,他是那讚的小舅子,他的一個親姐,給那贊當了第三房的妾,所以,他是那贊扶持起來的親信,作為崇明最大鹽場的總管,平時在鹽場裡那是橫著走,說一不二。

前幾天,那贊親自召見的他,讓他抓緊時間讓鹽場動起來,爭取滿負荷運轉,儘量讓鹽場產能達到災前的量。

別的話可以不聽,但那讚的話,曹東慶不能不聽。

本月應生產的份額已是大大不足,這已夠讓他愁腸百結的了,偏生今天手下來報告,鹽工們罷工了,沒有一個人去鹽場曬鹽,這更讓他怒髮衝冠。

這些該死的窮鬼、鹽腿子們,看來是不想活了。

他沒有太多的想法,帶上鹽場的數十名兵丁,氣勢洶洶地徑自奔向這裡,他要用刀槍教會這些窮鬼們,該怎麼做人做事。

往日見到他誠惶城恐,恭恭敬敬地叫一聲管家老爺的窮鬼們,今天彷彿像中了邪似的,整個鹽場沒有誰理會他,偶爾有人看他一眼,那冰冷的目光讓人發顫。

曹東慶跳下馬來,將馬韁繩甩給馬弁,自己小心地尋找著略微乾爽一些的地方踩著腳,免得讓腳下那雙剛剛從上海定製的官靴被無端弄髒。

他被鹽丁們的怠慢徹底給激怒了,只見他一手提著官服前襟,另一隻手則緊緊地捏著馬鞭,虎視眈眈地從人群中穿過,尋找目標。

身後,鹽場裡的幾十名兵丁,手中攥著長槍刀棍,都緊緊地跟隨著他。

“馬德三,今個為什麼不去鹽田幹活?”曹東慶終於尋找到一個目標,他盛氣凌人地用馬鞭戳著眼前漢子的胸膛。

那漢子身材高大,紫醬臉,一件破舊秋衣遮不住他壯實的身軀,他赤著胳膊,上面盡是縱橫交錯的傷痕。

他叫馬德三,是海灣口鹽場土生土長的鹽丁,現在是管著一片鹽田的工頭。

馬德三眼中閃過一絲畏懼的光,但一扭頭,看見四周衣衫襤縷,面如土色的鹽丁,還有身後餓得骨瘦如柴的妻兒子他的胸膛便又挺了起來,哀求道:

“總管老爺行行好,不是我們不想下田幹活,實在是餓得沒力氣啊,幾天前,這一片家家都斷了糧,附近的野菜、樹皮都被挖光剝光了,老爺,若要是再不賑濟的話,我們這裡就要餓死人了。”

不難想像,連工頭家裡都開始斷糧,普通鹽丁家裡的現狀,可想而知。

既然工頭都起了頭,場地裡立時熱鬧了起來,大家七嘴八舌地叫嚷了起來:

“是啊,人都快要餓死了,還怎麼下田幹活?”

“男人們還能挺一下,這家裡老婆娃兒老人們怎麼辦,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餓死吧,總管老爺行行好,請先發一點救濟糧食吧,不行的話,就從工錢里扣!”

“……”

看著一張張餓得菜綠色的臉,紛紛湊了上來,就像是一群青面獠牙的餓鬼,曹東慶有些畏懼地後退,卻一不小心踩到了一團汙泥裡。

“卟嗤…”一聲,腳下簇新的官靴子,立時便不成了樣子,汙水飈起不但漏進靴子裡,還飈到曹東慶的臉上。

曹總管頓時大怒,揚手一鞭便不分青紅皂白地抽了下去,還大聲吼罵道:

“混帳東西,想造反嗎?知不知道這鹽場規矩?本月底要是再交不出足額的食鹽,你們就不是餓了,而是永遠吃不上飯,不是下獄就是掉腦袋!”

這一鞭子惡狠狠地抽下去,不偏不倚正落在工頭馬德三身上,頓時秋衣撕裂,身上爆出一條血痕,馬德三疼得身子一陣抽搐,身後的婆娘娃兒也嚇得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憑什麼打人,不準隨便打人!”

人群之中有人嚎了一嗓子,頓時群起呼應,一陣陣的吼聲,雜夾著女人娃兒的哭叫聲,現場頓時亂成一團。

“憑什麼打人?瑪的,老人教訓人還需要講理由嗎?”平時蠻橫無理的曹東慶,此時被激怒了。

只見他冷笑著對準面前的工頭馬德三,掄開手臂,鞭子帶著呼呼的風聲落下,男人身上立時佈滿血痕。

馬德三隻能緊握著拳頭,咬著牙關,倔強地挺立著一動不動。

“不許再打我爹!”馬德三身後的少年,忽地大叫起來,只見他低頭從身後竄出,一頭便撞在曹東慶的小腹上。

“啪嗒…”一聲,沒有絲毫防備的曹東慶,被憤怒少年的一個全力衝頂,蹭蹭蹭直接撞出一個屁股墩,仰天跌倒在道地上的汙水中。

簇新的官袍子濺滿了汙泥,斗笠八帽兒的官帽也撞在汙水中,他本能的雙手往後一撐,卻是抓了兩把糞便,奇臭無比。

“哈哈哈…”

看到平日高高在上,作威作福的官老爺,今天突然變成這副狼狽樣子,有人鬨然大笑,緊接著眾人也大笑了起來。

曹東慶氣得臉色發綠,尊嚴盡失的他,惱羞成怒地尖叫道:“瑪的,你們竟敢襲擊朝廷命官,反了!”

話音未落,他一把奪過來扶他的一兵丁手中的長槍,想也沒想,便向面前這個衣衫襤褸,且滿臉怒火的少年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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