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說,我當追究一下此言的真假。

“但當時,雨村跟我說,三家的錢財,他二人分了四份,一份上交國庫,一份私下裡給太上。

“另外兩份,他二人一人一份。

“雨村給我的,乃是其中一份,便是一條船。

“而我聽說的,忠順帶給太上的,卻是兩條船。”

北靜王看向曹諭,意味深長,“可船跟船,又不一樣。

“我使人打聽了。忠順那兩條船上裝的東西,足足有雨村給我的四倍還多!”

曹諭深吸一口氣,眼中閃過厭惡:“這位賈某人,實在是,太貪了。”

北靜王搖頭:“他貪一些,也是應該的。

“可是,據此可知,忠順大約,一丁點兒都沒留,全都獻給了太上。”

曹諭看著他,欲言又止。

心懷異志、自命梟雄的人,竟然這樣天真麼?!

北靜王看著他的目光,輕聲地笑了起來:“你不懂。”

曹諭挑眉。

“那些年,忠順對太上,是怕到了骨子裡,也諂媚到了骨子裡。

“那件事後,太上對忠順,明顯地寬容親熱了許多,甚至誇他‘公忠體國’。

“雨村就不一樣了。

“他在太上一朝考中進士,又在太上一朝做官,再後來,上司誣告,太上便能二話不說免了他。

“而林如海一封薦書,榮寧二府居中周旋,他便能起復金陵城,輕輕地謀了個應天知府。

“我看兩眼,發句話,他便能輕鬆坐上蘇州知府的位置。

“在他的心裡,太上不過泥塑木偶,任我等這些人,左言左是,右言右好。如此而已。

“所以,他敢留私房。而忠順不敢。”

曹諭十分忍不住,冷笑一聲,道:“可也許,忠順王涓滴不剩都上繳,並沒安好心。

“雨村的出身來歷、巴結過程,必定大家都心知肚明。

“雖然忠順奉密旨,與雨村一同做下這等大事。

“可他都交了。就等於是告訴太上,雨村貪婪,還截留了若干。

“雨村孝敬王爺,王爺知道不是全部截留的那些。

“可太上不知。

“太上只是從忠順處得知,雨村留了許多,沒交國庫,卻全給了王爺。”

北靜王被他說得臉色大變。

曹諭哼道:“忠順坑王爺,可坑得太順手了!

“雨村本是奸雄,絕頂聰明、能屈能伸。

“這件事,卻做得如此粗糙糊塗。

“焉知他不是配合忠順,在太上面前,早早地埋了王爺一根刺?!”

北靜王被他問得,一言不發。

…(我是曹匡如的小戳刀)…

落霞與孤鶩齊飛,湖水共長天一色。

江南冬日,晴好天光下的陳湖,霞光萬道,湖色妖嬈,兼著漁歌遙應,鳥聲嘹亮,簡直美不勝收。

這一片美景,最好的欣賞之地,卻是湖畔寢浦禪寺的藏經樓上。

林黛玉裹著長長的披風,憑欄而立,極目遠眺,只覺得世間煩惱,不過三兩聲鳥鳴、一鼓盪清風,而已。

“阿彌陀佛。”寺裡的老方丈終於聽說了林黛玉的身份,忙趕了來,身後還帶著另一個龍鍾老僧。

老方丈客氣寒暄,林黛玉禮貌問好。

三五句話,完了場面應酬。老方丈便指向自己身後的那位:

“這是來我寺掛單的老禪師,是貧僧的師叔輩。

“他在京中甚多故舊,聽說郡主在此,忍不住來打聽一兩個人。”

林黛玉意外地看了看那老僧,點了點頭:“大師意欲打聽哪個?”

那老僧一身乾瘦,既聾又瞎,側著耳朵疑問:“啊?郡主說什麼?”

老方丈看他做派,低頭嘆氣,合十又念一聲佛,竟先行告辭而去了。

林黛玉愕然。

然而,那老僧看見老方丈出了藏經樓的大門,朝著外頭行去。

便轉身朝著黛玉又行一禮,臉上的茫然木訥剎時不見,眸中一片精明:

“郡主是如海的女兒?雨村的學生?行簡的世侄女?陛下信中,那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

林黛玉大吃一驚:“你是何人?!”

寺外,晴雯和雪雁蹲在箱子邊上,嘰嘰喳喳地收拾著剛淘換來的瓶瓶罐罐。

紫鵑則帶著小紅,把店家才做好的菜餚裝了食盒,放到車上,預備帶回去給柳嫂子嚐嚐。

孟姑姑吃得好玩得開心,明仗著這地方沒半個人認得自己一行,竟還在牆角無人處,大大咧咧地伸了個懶腰。

唯有楚刈,站在離著黛玉五步遠的樓梯口,滿面陰沉、警惕地,狠狠瞪著那老僧。

申時三刻,一行人施施然離開了陳湖,說說笑笑地回蘇州城而去。

酉時三刻,北靜王等人狂奔而來,直奔甪直鎮,四處打聽林黛玉一行的模樣。

鎮上的人莫名其妙,紛紛謹慎地表示並沒見到。

眼看著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北靜王已經焦躁得拎著鞭子來回踱步。

曹諭想一想,出了鎮子,去了湖邊寺裡打聽,這才知道一個時辰前,黛玉等人便走了。

“走了?!”廖長史張口結舌,“幾個女子,趕夜路!?這郡主怎麼這樣大的膽子?!”

曹諭實在憋不住,哼道:“她若膽子不大,就敢跟咱們王爺打擂臺了?老廖倒恁地看不起她!”

北靜王被這話說得目眥欲裂,怒衝衝吼道:“追!”

廖長史和曹諭兩個對視一眼,苦笑一聲,又上前去勸。

天色已經全黑下來。

這一群人,哪個都路不熟。

蘇州知府衙門派的車伕倒說自己大概知道怎麼走。可這黑燈瞎火的,他也做不到十拿九穩。

“若是慢慢行去,怕還不如那姓林的快,追不上的。”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王爺千金之軀,若是因為夜間趕路有個差池,老王妃不要撕碎了下官呢!”

兩個人苦勸半晌,北靜王執意不聽:“追!一定要追!”

這是犯了拗性了。

無奈,眾人上路。

兩個護衛在最前面探路。

馬車走在他們後頭,廖長史和曹諭輪流坐在車轅上替車伕舉著火把。

剩下的護衛在後頭慢慢跟。

可就這麼著,走出去不過半里路,便遇著一個大水坑。

火光被水花反射刺眼,馬兒揚蹄不肯走,車伕下意識抽了一鞭子,車軲轆就著慣性往前一滾,便陷進坑裡!

“哎呀!”一聲,北靜王一個不妨,從車裡直直滾出來,砸在廖長史身上!

曹諭在車裡大叫:“王爺!”撲過去伸手抓他,卻只抓住了袍角!

刺啦一聲,袍子裂了!

而北靜王和廖長史兩個人張皇失措,札手舞腳地,摔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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