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一愣:“這是什麼?”
六個卷軸徐徐展開,六個男子畫像赫然眼前。
黛玉嘆了口氣,撫了撫額頭:“難道是恩科的進士們?陛下挑的?”
昭明帝邀功一樣,眼角帶笑:“正是!”
“陛下可費了好大勁兒呢!”陶行簡眉開眼笑地細細解釋,“同進士不要,三十五以上的不考慮,喪偶的不行,歪瓜裂棗自然更不行。
“前兒恩科完了,大家閒下來,陛下立即便命人去打聽那些被篩出來的背景。
“家姑不好相處的不行,家裡通房多的不行,家裡惹禍多的不行,家資過於饒富、把錢看得太重的不行,家境太貧寒、沒吃過見的也不行!
“最後挑來挑去,剩了十幾個。前兒佛誕日一過,陛下便帶著我們幾個外出親自檢視了幾天。
“思政殿上自然一個個人模狗樣,但是私底下誰知道?陛下不放心,這幾天,把十幾個人都看了個遍。
“這是最最後的六個!”
昭明帝掩飾不住的得意,笑指著那畫像道:“這裡頭,有兩個京城的,四個外地的。你快定了人選,朕好給他尋個清要的地方。”
頓一頓,又親自站起來,興致勃勃地給她一一說了名次,又指著其中兩幅道,“朕在這兩個中間有些拿不定主意。
“這是榜眼,年二十七,就住在離京城不到百里的一個縣。性情是極斯文溫和的,家中人口也簡單。
“父母在堂,身子尚好。長兄娶妻賢良,有兒有女。小妹出嫁,也夫妻和睦。
“只是他家境一般,只有一個小莊子,百十畝地。不過你自己有銀子,倒不指望他養。他家裡吃喝不愁,也不會算計你。
“到時候你們在京城住你們的。老兩口願意在原籍就在原籍,願意來京城,朕就賜這榜眼個宅子。”
這樣的家境……
黛玉眉梢一挑,倒真動了心,不由得走過來,細看那畫像。只見那人個頭不高,濃眉大眼,雖無靈秀之氣,卻是個忠厚老實的人。
“還有這個。這是二甲三十七名。他爹是戶部的倉部主事,父母雙全,家中只這一個獨子。堂族多些,但他爹是長房幼子,族中事務煩不著。
“這孩子今年才二十三,好模樣,性情灑脫,文采也出眾。
“朕令人打聽著,唯有一條不好,這人在青樓有個紅顏知己,似乎是個能寫幾句詩詞的‘才女’。”
昭明帝笑著看黛玉,“不過,若是有了你,想必他從此不會再看那女子一眼。”
黛玉不答,卻也仔細看了看那人畫像中眉宇間的傲氣,回頭問昭明帝:“這人文學可以,才幹如何?有自知之明麼?”
“可以,有!”昭明帝深深頷首,“不論你選不選他,朕都打算把他留在秘書省做一年校書郎,然後放出去從縣尉做起。
“此子心思通透,機敏權變。有些俗,卻務實。只要不犯了貪酷這一條,假以時日,即便做不成朕的股肱,也能好生輔佐太子。”
黛玉滿意一笑,直起身來。
其他幾個也掃了一眼,看向陶行簡:“陶監覺著,還有哪個我當仔細看看?”
“呃。這個吧?”陶行簡想了想,指了指最末尾的一幅,“這人是鄂州的。兄弟三人,他是幼子。喪父,寡母十分明理。
“家裡雖極有錢,但寡母早給他們三兄弟分了家。他才二十二,尚未娶親,寡母便跟著他,替他料理家務。”
昭明帝皺了皺眉,道:“這人是二甲吊尾。雖然模樣性情都好,也孝順。
“可就是太孝順了,前兒跟朕上書,說老母親不習慣京城這邊的氣候,他雖不敢本地為官,但請求不要離家鄉太遠。
“你若選了他,難道真跟他去鄂州?還是朕先替你們訂親,等過兩三年,給他遷轉時,朕派他去江南,到時候再完婚?”
黛玉一一聽完,笑了笑,整理了一下衣袂,忽然走開幾步,又轉過身來,正色對著昭明帝,雙膝跪了下去:
“林氏黛玉,狂妄上稟:臣女有表姐一人,賈氏名迎春,榮府長房庶女,年十六,純孝溫順、性情賢淑,欲求陛下賜婚今科榜眼!”
眾人都傻了眼,各自張大了嘴,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誰知黛玉還沒說完,再拜道:“臣女有表妹一人,賈氏名探春,榮府二房庶女,年十四,文采飛揚、精明能幹,欲求陛下賜婚二甲三十七名!”
昭明帝見她竟還要張嘴,勃然大怒,拍案而起:
“朕費盡心思,把全天下的好男子都捧到你跟前,不是讓你挑了配給賈家那群蠹蟲的!
“你這樣糟蹋朕的心意,可稱欺君!”
天子震怒,眾人均是一凜,各自縮了縮脖子。
陶行簡怕黛玉真惹翻了昭明帝,忙上前圓場:“這是陛下比著你挑的,所以都是最好的。
“你這轉眼便想送了人情,還讓陛下出面賜婚,難怪陛下生氣。你這痴丫頭,快,快給陛下認錯!”
林黛玉抬起頭來,帶了一絲柔弱:“上回我是不是沒說?我不願意想這件事,現在不想,以後,也不樂意想。
“至於替表姐妹們求賜婚——陛下不知道,榮府這三個姑娘,實在是又善良又可憐。
“就說二姐姐,我家大舅舅從來便沒好生看過一眼他這女兒。
“至於三妹妹,您當我為什麼要讓她來我府裡管家?我有陶監給我的人幫著,又有孟姑姑,哪裡就收拾不好一個三進的宅子了呢?
“不過是因為知道這三妹妹若留在榮府,早晚被她父親不知送去跟什麼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人家聯姻!
“我們小妹妹名叫惜春,雖然自幼養在我外祖母跟前,卻是寧府賈珍的親妹子。她自幼便沒了母親,沒人管沒人問的,如今性情孤介,都快要出家了!
“陛下上回特意讓人來跟我說,賈府的混賬事都是男子在外頭做的,跟我那些閨中的姐妹們無關。
“可賈府的姑娘們,若沒有男子在外頭撐著,她們便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兒!
“我已經無父無母,舍了臉皮豁將出去,我能為了自己活著。
“可她們不行。若無人幫她們一把,她們早晚會成了爹孃手裡交換利益的籌碼!”
黛玉直挺挺地跪著,長長的睫毛一抖,兩行清淚便落了下來,“我父母攢下了陰德,令我能得您的照看。
“我既有了這般好命,便不敢只顧著自己高興,忘了拉那些可憐人一把。
“求陛下賜婚給她們!求您了!”
黛玉抬起一隻手,手裡的帕子捂住了臉,輕輕啜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