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公在上,陛下旨意既是說賈府只羈押成年男丁,那長房的賈琮年方十三歲,似是也該送來正院。
“還有金陵過來送寧公一支先珍大爺死訊的賈琅等人及其家眷,似是不該在羈押之列。
“還請縣公開恩,單獨禁足,莫冤了他們才好。”小紅說著,還恭敬行了個福禮。
司徒盛跟著她的話嗯嗯,等她一說完,忙地一抬手:“把那個賈琮送來這裡。還有賈琅等三人及家眷,也送過來。這院子大,住得下。”
說完,便要跑。
小紅卻又出聲,斯文有禮:“縣公留步。榮國府還有一個深知內宅情狀的婢女,如今下落不明。”
下落不明?
司徒盛腳步一頓,回頭,驚異。
“寶二爺房裡曾有一個管事婢女,不是家生的,原姓花,本名珍珠,後由寶二爺改名襲人。
“因這襲人早些年服侍過老太太,又服侍過現懷遠侯家的兒媳、老太太的侄孫女史大姑娘,所以後來犯了錯,也並沒發賣。
“後來輾轉被金陵薛家要了去,然而身契仍舊在賈府。
“縣公大人裁奪著,看這個婢女用不用也緝拿回來,還是就放過她了。”
小紅娓娓道來,也並沒有要把這人怎麼樣的狠毒模樣。
可是司徒盛卻聽懂了,笑一笑,道:“若是在薛家,就不用姑娘操心了。
“這次查抄,你們金陵四姓一個都沒跑了。
“薛家那邊是臧護衛親點的人去的,還從大理寺直接要了女監的牢頭一起——
“想必你們還不知道,當年你們郡主的父母出事,薛家那位當家主母,可是出力不小。
“陛下親自下旨,要大理寺好生‘服侍’她呢!”
寶玉聽得頭上一暈,伸手狠狠地抓住了門框。
小紅也吃了一驚,呆了一會兒,才不自信地又問:“那小史侯家的夫人……”
“大約會跟薛王氏住鄰居吧!”司徒盛又胡亂擺了擺手,最後說了一句,“行了,你個小丫頭家家的,心眼子忒多,小心不長個兒!”
然後急急走了。
——哼,有其主必有其僕!就妹妹那話,延嘉殿東配殿裡,沒一個是省油的燈!
院門重新關上。
寶玉卻一把抓住了小紅的手腕,顫聲問:“林妹妹知不知道王家曾出手害她父母?”
“自是知道的。”小紅冷冷回話,一把甩開寶玉,“二爺從來都不是傻子。
“薛家最出名的兩間鋪子,藥鋪、當鋪。
“你那親姨媽事事都以令堂令舅馬首是瞻,我們老爺太太早不就是王家的眼中釘肉中刺?
“林家慘事,薛王氏助紂為虐,再合情合理不過了!”
寶玉慢慢順著門滑了下去,癱倒在地。
小紅遠遠退開,隔了三步,微微垂了眼簾,斜著看他,呵呵冷笑,轉身走開。
寶玉雙手捂住了臉。
所以,姑母和林姑父,甚至小表弟,都是母親和舅舅,還有姨媽……
那自己同林妹妹……
父母之仇,不共戴天……
這兩世,都是如此?
這歷劫,竟是如此?!
世間人心,怎能墮落骯髒狠毒無恥至此!!?
寶玉擠在門檻旁邊,用力地捂住自己的聲音,涕泗橫流,痛哭起來。
小紅回了正房。
王熙鳳在窗邊看到寶玉在哭,好奇了一瞬,便假作沒看見轉開了臉。
小紅進來,朝著她微微頷首。
王熙鳳便知道,事情辦好了——這真是,世事無常。誰能想得到,有朝一日,堂堂的榮國府當家奶奶,得求著一個小丫頭說項,才能辦了自己想辦的事兒呢?
過了不一時,賈琮被送了過來,賈琅、賈藺和賈螢等人也各自抱著自己的細軟包袱進了院子。
王熙鳳在正房看見,也鬆了口氣。
賈藺在她手下做事數月,二人配合極好。
後來賈藺娘子甄氏和兒子都上了京。這甄氏又精明,裡裡外外一把好手。
王熙鳳特意查問,這才知道這甄氏與江南赫赫揚揚的甄家竟也是族親,只得笑這世情彎彎繞繞,如水歸源。
只是在甄氏母子上京之際,江南甄家已經被總督丁明毅查了個天翻地覆,甄氏也巴不得再沒人提起自己的身世才好。
所以在賈家也不曾宣揚。
如今幾個人進了正院,倒是王熙鳳第一個迎了出去張羅。
又叫了甄氏帶了孩子進正房給邢夫人見禮,又招呼了賈螢與賈琮相伴,再命賈琅陪著寶玉開解。
人手寬裕了,王熙鳳自然就調停得開。
榮國府正院終於安靜了下來。
雖說賈政死因等事,司徒盛和寶玉商定了要瞞住天下人,但司徒盛卻不敢真的隱瞞不報。
折騰半日,與臧傲將一眾罪府男丁押入大理寺後,他便立即進宮親自跟昭明帝詳述了事情經過。
昭明帝滿臉嫌棄:“這賈存周原先看著不過是迂闊,尚可稱君子;臨到大事,底子裡竟如此無恥不堪!”
司徒盛低頭不敢吭聲。
誰知昭明帝又回頭,對著陶行簡牢騷:“虧得義敏自幼是養在他們老太太身邊的。”
“是。”陶行簡毫不走心地捧哏一句,隨即便小心地問,“說起來,這等大事,老奴去知會義敏縣主一聲?”
司徒盛忙插嘴:“郡主身邊的小紅姑娘原是賈府家生子。郡主大義,今晨特意派了小紅出去,帶了她父母去指認了不少作惡多端的僕役。
“這件事小紅姑娘也知端的,不如把她叫回來,細細跟郡主說明,豈不比大監轉述,更令郡主安心?”
昭明帝擺手不肯:“小紅回來,必要說起賈家女眷,昭慶又要掛心。”
但此事猶關父女天倫,馬虎不得,也只得依著陶行簡:“你去說罷。其他的那些事,也須稟明太后。”
陶行簡躬身稱是,又向司徒盛略施半禮,這才出了昭慶殿,一路大步往延嘉殿來。
此刻飯時剛過,太后吃得飽飽的,便有些犯困,鬧著要去午睡。
黛玉和探春、鴻昌三個,千哄萬哄,不肯讓她飯後即臥停住食,正拉著她要摸骨牌,見陶行簡來,倒都笑了。
太后卻變了顏色,往後一靠,先白了陶行簡一眼:“你這夜貓子進宅,好事不來!又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