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4章心照不宣

馮蘊從來沒有想過,這封信,會以這樣的方式,出現在裴獗的面前。

當時,北雍軍兵臨城下,馮敬廷急欲獻美乞降,對馮蘊而言,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就如同黑暗中的一道閃電,瞬間就撕裂了她的世界。

沒有多餘的時間反應,她也無力去改變馮敬廷的決定,在那潮水一般湧來幾乎滅頂的恐懼裡,她能做的便是寫信給蕭呈……

她寫,長夜思君,念念不忘。

她寫,從此墜入魔窟,與郎此生無緣。

她寫,無論妾在何處,此心繫於郎君一人。

她寫了很多,那些來不及訴之於口的情愫,無法嫁給良人的畢生之憾,她對裴獗的畏懼,憎惡,以及在危急存亡時,對生死和命運的擔憂。

她甚至說,若有幸活下來,必為齊軍討晉出力,甘願犧牲自己,以全忠貞……

是她寫的沒錯。

可這封信,當時並沒有遞出去。

正是因為在絕望和恐慌中,把相思寫得太過入骨,又把自己寫得太過卑微和悲情,她很是猶豫,寫好後,很久也沒有勇氣遞出去……

然後,信就不見了。

她當時到處尋找,快要急死了,才聽到僕女來稟報,她書房裡那些不要的手札,都已經抱出去燒燬了……

馮蘊喜歡在讀書時胡思亂想,常常寫於筆端,也會偶爾給臺城的舊友寫信。

但是寫好後,也不會發出去,大多隻是一時的情緒抒發。

安渡城破,這些東西便留不得了,正好馮敬廷在庭院裡架了兩口大鍋,要燒燬郡守府的文書冊子,她便吩咐僕女將這些手札,一併抱了出去……

她以為是自己不小心把那封信卷在了手札裡。

沒有想到,時過境遷,原以為早就燒燬的信莫名其妙地出現在了大晉的朝堂上,成為她通敵謀逆的證據。

馮蘊慢慢側目,看向裴獗的臉。

一種說不出來的恐懼突然湧上心尖。

不是害怕端太后問責,也不是害怕被滿朝文武辱罵,甚至不是害怕被治罪……

是害怕裴獗。

這一封連她自己都羞愧難當的信,落在裴獗的手上……

一字一字讀來,他會怎麼想?

“看完了.”

裴獗聲音淡淡的。

馮蘊心臟懸起,百般滋味,俏麗的臉上卻帶著一絲淡然的笑。

就那樣,不帶情緒地看著裴獗。

裴獗也在看她。

四目相對,他黑眸幽冷,不是馮蘊可以猜度的深邃。

但兩個人的表情,卻如出一轍的從容淡定。

心照不宣。

“弄虛作假.”

馮蘊看見裴獗冷峻的面孔毫無波瀾地轉過去,緩緩吐出這句話,然後當著眾人的面,抬高雙臂,面無表情地將那封信從中撕開。

兩片,四片,八片……

滿殿譁然。

“雍懷王!”徐永滿臉震驚,伸出手,似乎想阻止。

垂帳後的端太后,也下意識地站起來,“裴愛卿不可!”

這不是他撕毀一封信那麼簡單。

是他在毀壞證物。

怎麼敢?

裴獗怎麼敢?

這個問題在許多臣眾心裡飄……

包括敖政。

他這個前姐夫都有點不認識裴獗了。

在他心裡,裴獗狂是狂,狠是狠,但一直克己復禮,一絲不苟地拱衛皇權。

這麼明目張膽的行事,分明就是不把端太后和小皇帝看在眼裡。

當然,他私心裡不看在眼裡,也無可厚非,畢竟全天下人都知道他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是名正言順的西京朝廷的主宰……

但不是還有“一人”在上嗎?

這是金鑾大殿啊。

滿朝文武的眼睛都看著他呢。

敖政脊背都冒出冷汗來。

裴獗竟平靜得不可思議。

他唇角緊繃,涼涼地看著馮蘊。

“本王的愛妃,一身傲骨,豈會低三下四,作俯首帖耳之態?”

馮蘊啞然。

從裴獗的眼睛裡,她看到了幽冷的暗光。

裴獗知道信是真的。

是事到如今,已無足輕重,還是在隱忍怒氣,故作寡淡之言……

馮蘊猜不透。

群臣也是相顧無言。

這些王公世家,自詡錚錚鐵骨,竟無一人可以忠勇地站出來,用自己的性命去捍衛皇權,以及挽回自己被裴獗踩得稀碎的尊嚴。

碎了。

許多東西,在這一刻,都破碎了。

碎在裴獗的辟雍劍下。

碎在裴獗那一身蟒袍玉帶裡。

終於,有人出聲了。

“雍懷王這是要忤逆聖上嗎?公然摧毀證物,該當何罪?”

裴獗目光涼涼掃過一眼。

是尚書僕射阮溥,大長公主的親家,舊黨之首。

在這朝堂上,也只有阮溥敢硬氣地跟裴獗說話了。

裴獗道:“阮尚書,本王說了,這封信是偽造的……”

他冷冷抿唇,又抬頭直視元尚乙。

“陛下,你說呢?”

元尚乙用力點點頭,“朕……深以為然.”

在今日上朝前,他根本不知道有這摺子和信的存在,也沒有想到端太后想要問罪馮娘子。

他沒有遇到過這樣的事,兩個都是被他當成母親看待的人,他很慌亂,全然不知如何是好。

但有一點,元尚乙很清楚。

馮娘子安分守己,更無心干預朝政,只想在花溪村,建她自己的塢堡,那樣一個睿智的人,怎會是齊國的奸細,又怎會背叛雍懷王,背叛他?

元尚乙不是很懂大人的事,但在維護馮蘊這件事上,跟裴獗是一致的。

毫不猶豫地點頭,讓裴獗很欣慰。

他回頭看著阮溥:“阮尚書說本王忤逆聖上,聖上說沒有。

那當聽誰的?”

阮溥啞口無言,一張老臉漲得通紅,只將目光投向垂簾。

大殿上,所有人的視線也看了過去。

看向垂簾後的端太后。

尤其是徐永,眼睜睜看著最有力的證據被裴獗撕毀,他又氣又急。

“殿下……”

他輕輕出聲提示。

卻不知簾後的端太后,緊張得繃緊身子,快要嚇壞了。

沒有人會想到,裴獗會撕毀證物。

那是他的妻子寫給另一個男子的信,他怎會如此大度?

就算真的大度,可滿朝文武都在這裡,他就不怕成為眾矢之的嗎?

是,他不怕。

他不怕任何後果。

甚至,這本身就是他的一種試探……

裴獗有心維護他的妻子,就算有證據,他們也無能為力。

他無須做得這麼難看……

所以,他當眾撕信的行為,無非是給群臣,給她這個太后的下馬威。

權力的巔峰,是指鹿為馬,是讓人明知真相,而畏不敢言。

大殿上一片寂靜。

死一般的寂靜。

直到裴獗的聲音再次響起。

“請皇太后下旨,查辦安渡郡都尉梁煥章,信義郡守陳珏,以權謀私,惡意構陷之罪……”

阮溥上前一步,“雍懷王,你這是在逼迫太后,淆亂視聽!”

裴獗不理他,加重了語氣,冷冷環視眾臣。

“請皇太后下旨,將陳珏、梁煥章革職查辦.”

“諸位愛卿……”許是大殿上的氣氛太過凝滯,好像呼吸一口,就會要人性命似的,端太后每說一個字,都彷彿用盡了力氣。

“哀家,哀家……先去更衣。

容後再議.”

在她開口的時候,殿上還有臣工抱有希望。

興許太后可以立起來,鎮住裴獗,改變一人獨大的局勢。

誰也沒有想到,會聽到這樣一句沒骨氣的話。

這意味著什麼,每個人心裡都明白。

跪下了膝蓋,就再也站不起來了。

服了軟,想要再強硬,比登天還難。

不知是怒其不爭的嘆息,還是無力掙扎的妥協,短暫的一瞬,眾臣的表情連同站立的姿勢都變了……

從面向丹陛上的小皇帝,變成了面向裴獗。

馮蘊也在看他,默然凝望。

那一副睥睨眾生的樣子,就好像只憑一雙眼,就可以將所有人踩在腳下。

他公然藐視皇權,他狂妄到連裝都不裝了……

她不由又想起城破那日,他騎在高高的戰馬上,端坐凝視,看著她的小驢車,咿呀咿呀地駛出城門,駛過他的身邊……

那時他在想什麼?

此時,他又在想什麼?

這樣的裴獗,不說敖政覺得陌生,連她也是陌生的。

“陛下,退朝吧.”

裴獗說。

他站在眾臣前方,任由無聲的暗流,在群臣間流淌。

沒有兵,一個人,卻將刀光和殺氣完完全全地籠罩在這座金碧輝煌,代表著大晉最高權力的大殿上……

元尚乙小手慢慢地收緊,咽一下唾沫,“退朝.”

眾臣惶惶,一個個低下頭顱,齊齊叩拜。

可此時此刻,他們伏低的到底是龍椅上的小皇帝,還是丹陛下的雍懷王,只有他們自己知道了。

裴獗:“送陛下回宮!”

眾臣站定,腦子裡一陣恍惚。

這江山到底是誰的江山……

這天下又是何人的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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