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忽然陰沉了起來。
遠處烏雲密佈，像有一場大雨。
風從地而起，呼嘯而過。
狹小的縫隙呼呼作響。
程野靜靜地站著，然後將紙片揉成一團重新塞進了口袋裡。
就在這時，唐煥轉身了。
他的小臉上帶著焦急不安：“墨江，我們真的不會被發現嗎？”
程野靜靜地看著他，輕聲說道：“你在害怕什麼，唐煥？”
烏雲聚攏，最後一時光亮被完全遮掩住。
天陰得可怕，就像是瞬間來到了傍晚。
而這種黑，還在繼續。
帶著陰冷的氣息，快速包圍了兩個人。
嘶吼的風從遠處刮來，像是有人在尖叫吶喊。
唐煥僵在那邊。
肉肉的小臉有些發白。
這場遊戲如果被發現到底會怎麼樣，他，是清楚的。
程野背脊筆直，小小的身子卻有強大的威壓，唐煥緊張得向後退了一步。
程野笑了：“別緊張。”
唐煥複雜地看著程野。
他可能在疑惑，為什麼程野這麼淡定。
“我們不是好朋友嗎？你為什麼不說實話呢？”
程野好整以暇，頗有耐心。
反倒是唐煥，有些尷尬。
他不過是個八歲的孩子，即使從小被拋棄在街上摸爬滾打，練就了一身察言觀色的本事。
但是面對程野這種連微表情都控制得宛如撲克的變態，他也實在看不出什麼。
“我沒有撒謊啊……”唐煥遲疑地說道。
程野點點頭：“隱瞞也算。”
“你就沒有事隱瞞我嗎？”唐煥反問。
“沒有。”程野回答得乾淨利落。
唐煥：“……”
“不可能，在這群孤兒院，每個人都有秘密。”
唐煥垂下腦袋，落寞地說道。
程野眨眨眼。
天已經完全黑了，他們像是來到了另外一個世界。
風停了。
一切雜音都停了。
怪異的童謠從半空中傳出，久久地迴盪在孤兒院上空：
紅綠藍，
抓娃娃。
一個兩個三個，
通通不許動。
逃啊，逃吧。
快快躲起來把，
找到安全的地方，嘗試活下去吧。
弱小的娃娃們，
時間不多啦。
就要倒數啦。
……
……你們，藏好了嗎？
短暫的三秒停頓後，童謠唸完了最後一句話。
然後宛如時間靜止一般。
世界悄然無息。
陡然，傳出來細細碎碎的腳步聲。
唐煥捂住了自己的嘴，然後用眼神示意程野，不要說話。
程野點點頭。
他沒有動。
剛剛那個童謠說的是：
通通不許動。
而遊戲開始前老師也說過：
躲避好以後就不許動了。
這應該是這場遊戲的規則之一。
唐煥很慌，整個人止不住地微微顫抖。
但是他也沒有再探出去身子。
哐哐。
哐哐。
有人拖著一雙沉重的鞋子，似乎越來越靠近這裡。
鞋子在操場上拖出刺耳的聲音。
唐煥驚恐地瞪大了眼睛，滿眼寫著不可思議。
他低頭看向自己，發現自己的衣角有一些露在外邊。
他連忙扭了下身子，讓衣角順利地帶回來。
他的腳，沒有動。
程野挑了下眉。
他雖然動了自己的上半身，但他的下半身像是焊死在了地上，紋絲不動。
所以，遊戲中所說的通通不許動，指得是腳和地面不能有移動。
腳步聲越來越近。
唐煥也越來越慌張。
程野很疑惑，不明白唐煥在害怕什麼。
除非被抓到的代價是死，或者比死亡更恐怖的代價。
否則沒理由這麼害怕。
程野暼了一眼外面的天。
完全黑了。
遊戲，正式開始了。
腳步聲似乎轉了個彎，從鐵欄杆的那個方向朝教學樓走去了。
程野有很多問題想問唐煥，但他沒有開口。
因為剛剛的腳步聲很奇怪。
聽著聲音是越來越小。
判斷也是遠離。
但總有一種，只是放輕了腳步試圖引誘他們出來的感覺。
程野看了一眼這個地方的出入口。
很窄，因為靠近牆壁又沒完全貼合，只適合小孩子躲進去。
如果那個人沒走，他在等什麼呢？
他為什麼，不進來呢？
抓人的，不是三班的同學嗎？
程野按捺住心中的疑惑，依舊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又過了一會，腳步聲再次響起。
這次，它是真的朝遠去走去了。
因為能聽見，聲音不止變小，還來自不同的角度。
程野閉上眼睛，判斷著聲音的方向。
直到聽不見了，他才看著唐煥說道：“遊戲時間最快是多久？”
聲音一出。
唐煥慌張地快要摔倒，他驚恐地四處張望，沒有腳步聲在響起。
他一手支撐著牆壁，強行讓自己站穩了。
“最快兩個小時左右。”
他的腳，沒有離開地面一步。
像是用膠水焊死了在地上。
程野感覺有什麼線索在變得清晰起來。
剛剛童謠裡，給的應該就是關於捉迷藏的規則。
在他們開始第四次捉迷藏時，老師也只是強調了不許動這一條規則。
要麼，整個捉迷藏的規則就這一條。
要麼，就是捉迷藏這條規則最重要，之前因為這個被抓了不少人。
但現在程野覺得，捉迷藏的規則不是老師說的，而是自己領悟的。
從唐煥小朋友這麼害怕，就可以看出來了。
程野垂下眼眸，眸中的顏色晦暗不明。
冷不提防，突然開口：“第一次捉迷藏死了多少人？”
唐煥：“死了將近一半……”
他下意識回答，然後反應過來，程野在炸他。
因為他之前告訴過程野，被抓到只會變得不一樣，而不會死亡。
可是現在，他明明確確告訴他。
被抓到，就是死。
兩個人相繼無言，互相看著。
明明沒有冷風，卻莫名地覺得有些冷。
只是小朋友而已，再怎麼老練也總會出差錯的。
程野背脊筆直，就這麼靜靜地等待著。
他的眼睛靜如古井，深不可測，令人看不透。
唐煥臉色慘白，終於，他敗下陣來，弱聲說道：“我不是有意騙你的。”
“我是真的把你當朋友。”
“我只是……太害怕了。”
他眼睛裡寫滿了驚恐。
程野沒有怪他。
他不過才八歲。
八歲的孩子雖然已經很聰明瞭，但能像他這樣發現問題並試圖解決，還能儘可能地不慌張，已經很了不起了。
何況他從剛剛到現在，一直是關心他的狀態。
而原主留下的那張紙條，應該說的是，在這樣你死我活的情況下，不能相信任何人。
他那個紙條是寫給自己，讓自己銘記的。
每天晚上摸著卡片，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自己。
不能相信任何人，不要去相信任何人。
所以它才會出現在被子裡。
在捉迷藏這個遊戲中，稍微出點差池，就會死亡。
當生死之間時。
可能會被最好的朋友推出去擋刀。
所以，誰都不要信。
從這一點上來說，原主其實比這個小胖墩還可惡一些。
唐煥只是隱瞞了一些資訊，而原主，從一開始就在提防著他。
不過，這到底是為什麼？
飲料是什麼？
捉迷藏又是什麼？
唐煥口中的那句‘每個人都有秘密’又是為什麼？
還有他，為什麼要隱瞞捉迷藏會死人的資訊呢？
唐煥看著程野，臉色慘白又帶著羞愧。
他非常不好意思。
結結巴巴地嘗試開口，說了幾個字又被自己的小心思羞愧到。
程野注意到了他的狀態，語調變得溫柔起來：“你想說什麼？”
“我，我想告訴你，我……”他還是說不出口。
程野溫柔地笑起來，對待小孩子，他一向有耐心：“沒關係，我原諒你了。”
此話一出，唐煥更羞愧了，他紅著臉：“你早上告訴我你記不太清了，後來又問我關於遊戲的事，我，我一時有私心就想利用一下。”
說完這句話，他又連忙抬起頭解釋：
“我不是有意的，我要是不想讓你活下來就不會一直阻止你喝飲料了。”
程野點點頭，這些他剛剛已經想清楚了。
一定是捉迷藏這個遊戲存在什麼問題，所以唐煥才隱瞞了一些資訊。
缺失的資訊可以讓他有更多生機，所以他才不說的。
但是他本質上不是一個壞人，所以才會在自己告訴他自己記不太清的時候那麼緊張。
立馬告訴自己：這件事一定不能跟任何人說。
他才會一直跟著自己。
或許是擔心自己出問題吧。
只是在生死攸關之際，他還是小小的自私了一下。
隱瞞了遊戲的問題。
如果當時，老師說的遊戲不是捉迷藏，他或許會全盤托出，跟自己透露更多的資訊。
可是捉迷藏，讓他膽怯了。
他想，如果在關鍵的時候被抓住，可以推自己出去當替死鬼。
這也是為什麼他明明不願意來操場卻還是跟著過來了的原因。
因為這裡只有他們兩個人，他更好操作。
這也是為什麼他故意說出那句話：如果被抓，剛好看看到底被抓了會發生什麼。
這是在暗示自己，就算被抓也不會死。
到時候你替我去。
或許換個真正的小孩子就會相信他說的這些話。
可是程野，不一樣。
他最擅長髮現這些細枝末節的東西。
這個孩子從捉迷藏這個遊戲開始，就緊張得不像話。
和操場的時候完全判若兩人。
特別是當漂亮老師說出捉迷藏三個字的時候，他明顯身體頓了一下。
整個人都繃緊了。
太恐懼了，是那種靈魂深處的恐懼。
他畢竟是個孩子，一方面想瞞著程野，一方面又忍不住地訴說自己的害怕。
所以他一邊告訴自己的好朋友一些資訊，一邊又暗暗隱藏。
糾結不安。
想到這，程野也覺得有些好笑。
他拍了拍唐煥的背：“不要害怕，我們不會被找到的。”
唐煥額頭布著密密麻麻的汗珠。
他很害怕。
陡然，聲音劃破黑夜。
「恭喜三組抓到了第一個小朋友，是第六組的李騰騰。」
「請大家屏住呼吸，小心躲藏，避免被發現哦。」
突如其來的廣播，讓程野皺了下眉。
是一個小女孩空靈的聲音。
這哪裡是孤兒院，這是孤兒怨吧。
所以他一開始也想錯了，這也不是什麼現實題材副本，而且恐怖故事大會吧。
唐煥複雜的看了一下程野，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緩慢又堅定地說道：“我們兩個躲一起，就是共同體。”
“相當於我們有兩條命，如果被抓到只要推一個人出去就行了。”
他道破了最關鍵的資訊。
這才是他願意跟程野來操場，且佔據了來人方向出口位置的原因。
那時候程野還在疑惑，既然他這麼害怕，為什麼不站裡面，而是要站最外面。
現在明白了，因為他要確保萬一被抓，第一個說話的是他自己。
他可以把‘懵懵懂懂，一無所知，還在失憶’的墨江推出去。
自己，活下來。
“還有什麼我不知道的嗎？”沉默了一會，程野開口。
“這個遊戲抓人是沒有上線的。”
“我說我害怕，是真的。”唐煥把本來憋在心裡沒說出來的話跟程野說了：“我覺得他們都是死物，都像是櫥窗裡沒有生命的塑膠模特……”
“……我好像每一天都活在死亡裡。”
“你覺得他們，沒有生命。”程野概括了唐煥想說的話。
唐煥點點頭：“對。你記不清了，可能忘記了，其實最早察覺不對勁的人，是你。”
程野挑眉：“那喝飲料呢？”
唐煥：“發現這個的是我，因為你從上週開始，就變得思維緩慢，人也不對勁，經常忘東西，我從三天前開始讓你不要喝飲料，但是你不聽，你說味道太好了。”
“可是飲料一直以來我也在喝，明明就是白開水的味道，可是你卻形容，它特別美味，形容不上來的美味。”
“昨天晚上……”
忽然，廣播聲再次響起。
在這漆黑的環境裡顯得格外瘮人。
「恭喜三組抓到了第二個小朋友，是第十組的張子濯。」
「恭喜三組抓到了第三個小朋友，是第一組的越明德。」
「恭喜三組抓到了第四個小朋友，是第十一組的甄昊穹。」
……
「恭喜三組抓到了第二十四個小朋友，是第一組的寧宏放。」
「請大家屏住呼吸，小心躲藏，避免被發現哦。」
……
這次的播報很長很長。
一直停留到第24名才停下來。
程野總覺得有哪裡不對勁。
他想了一下，漆黑的眼眸倒映出唐煥小小的身影。
“他們死了的話，誰來代替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