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陛下何故造反

大明國祚傳承到天啟一朝,中樞廟堂的秩序混亂,矛盾尖銳,鬥爭激烈,繼而逸散影響到地方,根源就在於以官為本,以官為貴,以官為尊的總基調使然。

黨爭內耗在大明曆朝皆有存在,以各種形式上演,新舊派系更是你方唱罷我登場,大明便是在這種態勢下維繫統治,為何從萬曆朝開始,這種趨勢卻愈演愈烈,到了很難調停的地步?

溯本求源之下,朱由校總結出諸多要點,極其隱晦卻真實存在的南北之爭,備受吹捧和嚮往的與士大夫共治天下思潮,官紳和官商利益群體逐利,賦役制度的整體下行,大批白銀流進大明,中央財政體系的崩潰,特權橫行,貧富差距日益懸殊……

當大雪崩降臨之際,沒有一片雪花是無辜的。

大明傳承至天啟一朝,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已然到了積重難返的地步,可是朱由校能怎麼辦?

唯有去走文官群體的路,讓文官群體無路可走,繼而逐步推動官場迭代,維持好整體性的平穩。

謀改維新之事,一年不成,那就三年,三年不成,那就五年,五年不成,那就十年,年輕,是朱由校最大的本錢!

問鼎神州的政治大義,朱由校斷然不會捨棄的。

在亂世崛起之事,太祖高皇帝可以辦到,他朱由校不可能辦到。

人要有自知之明。

所處時期下的國情與大勢,跟元末時期是截然不同的,朱由校前腳敢喊出再打一遍天下的口號,後腳他便必然身陷絕境!

天啟朝時期下的大明,不是崇禎朝時期下的大明,固然有著諸多問題和麻煩,但是還沒有到徹底撕破臉,去掀桌子的程度。

內閣。

“朝局堪憂啊!!”

韓爌神情複雜,倚著官帽椅,看向沉默的劉一燝,“陛下為何要這樣做,本輔思前想後就是想不明白,諸如紅丸移宮兩案這等秘聞,為何要透過皇明時報刊印,時下朝野間議論此事者眾多。

這不是有損國朝威嚴嗎?

這不是有損天家威儀嗎?

而居於十王府的福藩驟然薨逝,儘管民間知曉此事者很少,可朝中有司私下議論之聲很大啊.”

“這就是陛下的高明之處啊.”

劉一燝神情複雜,幽幽道:“虞臣兄難道就沒有發現,此前於廟堂存有的態勢,隨著楊漣他們那樣一鬧,洪承疇在文華殿公佈案情,就悄然發生改變了嗎?”

如何沒有發現啊。

韓爌輕嘆一聲,他為官這麼多年,還從沒有遇過這種情況,眼下的朝堂是詭異的安靜,不似先前那樣了,很多人都開始觀望了。

“虞臣兄注意到沒有.”

劉一燝眉頭緊皺道:“儘管陛下身居內廷,不常召開朝會,不常召開御前廷議,可對朝堂的掌控卻愈發……”

“次輔想說些什麼?”

韓爌心下警覺起來,看向劉一燝道。

“難道兵部轉呈的奏疏,虞臣兄沒有看到嗎?”

劉一燝反問道。

什麼奏疏?

韓爌一愣,這些時日,他被不斷鬧出的事情或風波,攪和的啥心思都沒有了,不少要處置的奏疏,根本就沒來得及看。

“王命旗牌!”

劉一燝神情正色道:“在我等毫不知情下,陛下先後向遼東經略熊廷弼,薊遼總督王在晉,特賜王命旗牌,薊遼總督所轄諸兵備道,有不少職官被錦衣衛逮捕了,負責此事的是駱思恭.”

“什麼?!”

韓爌聞言色變,難以置信的看向劉一燝,“竟然有此等事情?不可能啊!王命旗牌豈能輕賜……”

“虞臣兄也覺得不可能?”

劉一燝苦笑道:“可情況就是這樣,甚至本輔覺得山東巡撫袁可立,都極可能被天子秘賜王命旗牌,這些…都是在朝中局勢動盪下,朝中有司毫不知情下,陛下乾綱獨斷做的事情.”

遼事?!

韓爌猛然驚醒過來,聯想到劉一燝講的這些,韓爌發現了什麼,且此前天子還乾綱獨斷做了不少事情。

徵調援遼的川浙兵歸京。

調整提督、協理京營戎政人選。

新設的豐臺和西山大營。

內廷所轄兵仗局外遷出城。

增擴四衛營和勇士營……

“難道從一開始時,在陛下的心裡,就一直在想征伐建虜之事?”

韓爌強壓心頭驚疑,對劉一燝說道:“這的確是國朝要考慮的事情,可是陛下為何要這樣做?難道陛下就這樣不信任兵部有司嗎?”

韓爌實在是想不明白,天子為何要這樣做。

“陛下不信任的,何止是兵部有司啊.”

劉一燝神情悵然道:“此前袁可立親審的薩爾滸之戰案,難道虞臣兄就沒有發現有何異常嗎?”

被劉一燝這樣一提醒,韓爌陷入到沉思之中。

越想越心驚。

越想越膽寒。

一個可怕的念頭,在韓爌的心底生出。

“次輔~”

“別講出來.”

見韓爌要說什麼,劉一燝忙伸手打斷:“虞臣兄,本輔知道你想說什麼,這些心裡清楚就好了.”

韓爌沉默。

其實劉一燝也好,韓爌也罷,作為傳統的大明官僚,沉浮宦海數十載,他們不怕皇帝沉迷女色,不怕皇帝親信小人,不怕皇帝怠政無為……

畢竟大明的體制是完善的,至少在他們眼裡是這樣,哪怕皇帝長期深居內廷,維持一個基本的平穩是無礙的。

他們最怕的是揣摩不到天子的心思,不知天子到底想幹什麼,這一點不止是劉一燝他們怕,朝中有司的其他文官也一樣。

“如今國朝處境艱難,陛下即便是想要鎮壓叛亂,那也要跟有司商榷啊,避免前車之鑑再度發生.”

韓爌眉頭緊皺道:“征伐之事豈有那麼簡單,遼事何其複雜,陛下豈能為了遼事,就坐視朝局這般混亂,倘若長此以往的話,那國朝豈不更亂了?陛下如何能這樣做啊,這分明是對社稷的不負責任啊.”

“眼下講這些是沒用的.”

劉一燝輕嘆道:“現在朝中有司各有算計,京城及京畿一帶亦受影響,陛下自御極以來,凡是想做之事,就必然要做成,哪怕不符禮制和宗法,哪怕倚重廠衛,也一定要辦到。

為今之計,對我等而言,所能做的事情就是靜觀其變,畢竟眼下的態勢,不是我等說想改變,就可以去改變的.”

何至於此!

何至於此啊!

韓爌的心情極其複雜,一想到朝野間的種種變化,一股深深的無力感,就在韓爌的內心深處生出,他真的愈發看不透眼下的朝堂,更不敢去想今後要面臨什麼,有這樣一位乾綱獨斷的天子,他就算想的再多,那也是沒有用的啊,而諸如這樣的想法,不止在韓爌一人心中生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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