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家人就這麼眼睜睜的看著秦鹿離開,誰也沒敢再阻攔。

“就這麼著吧。”秦秋生能說什麼。

他從沒有如此的確定,自己和亡妻以及前邊的兩個孩子,徹底的斷了情分。

陶氏抱著兒子靠在婆婆身邊,看著那枚銀錠子,一動不敢動,更別說是上前將其摳出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秦秋生進屋將銀塊從木板裡挖出來,那塊木板已經被打穿。

“他爹,你要幹啥去?”陶氏見丈夫向外走,趕忙問道。

“去棺材鋪買東西,祭拜一下。”

陶氏:“……”

**

離開秦家,秦鹿當晚宿在縣城裡。

臨近傍晚,找老闆娘在附近的酒樓吃飯。

老闆娘還是第一次來酒樓,哪怕在縣城裡住了好多年。

畢竟酒樓都是男人出入的地方,平日裡幾乎看不到女子的影子。

坐著的時候,她還有些不自在。

“妹子你搬去哪裡了?”老闆娘雙手拘謹的交疊在桌面,好似一個認真聽課的學生,“之前有人來打聽你的動靜,我這哪裡知道,你走的那麼匆忙,也沒來和我道個別。”

“搬去了肅州府,沒道別是認為日後還有再見的機會,只是住的遠了些,何須道別。”她這種性子的人,似乎和誰都難以做到深交。

“說的也對,這次回來住幾日?”

“大概後天便走。”給她倒了一杯酒,“喝點吧,醉了我把你送回去。”

老闆娘不好意思的端起酒杯,“我可就是在大過年的時候,和孩子他爹喝兩口,平時也喝不著。”

非是條件不允許,而是她壓根就不好這口。

不過既然今日看到秦鹿,也算是好日子,喝點就喝點吧。

兩人坐在酒樓裡,慢慢的淺酌,桌上的菜也上了好些,一直到天色暗下來,酒樓也變得熱鬧起來。

“小二,再來一壺。”秦鹿招呼道。

“唉,好嘞。”店夥計喲呵著送來第三壺酒。

老闆娘撐著額頭,臉色早已紅透,暈乎乎的,“我,我不能喝了……”

她是真的醉了。

秦鹿見狀,笑道:“那你就別喝了,這些日子生意如何?”

“就那樣,賺個溫飽,發財是指望不上了,平平淡淡的就挺好。”她強撐著和秦鹿閒聊,精神卻愈發的迷糊。

為了不讓自己睡著,讓店小二送來一壺熱茶,藉著苦澀的味道,好驅散一下醉意。

“家裡花錢最厲害的就是我那兒子了,我們兩口子,就為了那個小子活著的。”老闆娘時不時的換個動作,“就是經常想起你,雖說你沒走前,咱也不是天天見面,這心裡知道住得近,見不見面你都在附近。現在你搬走了,知道再見就難了,唉……我心裡發堵,就覺得你沒把我當好姐妹看。”

“喝多了,話也跟著變多了。”秦鹿往她嘴裡塞了一塊醬肉,“咱們相識兩年,這份情誼怎能因為距離而改變,心裡有便是有。”

“話是沒錯。”老闆娘打了個酒嗝,滋滋的喝光一杯苦茶,“多少年沒吃的這麼撐了。”

窗外月色清涼,秦鹿自己喝完這壺酒,扔下兩錢銀子,攙扶著老闆娘離開。

慢悠悠的回到店裡,老闆還在店裡等著。

聽到動靜趕忙起身迎過來,“回來了……哎喲,你們喝酒啦?”

“大半年沒見,我拉著嫂子喝了點。”把人交給對方,“你們早些休息,我也該回去了。”

“好。”老闆點頭,“秦娘子日後得空還來呀,她這段日子經常唸叨著你。”

“一定。”秦鹿揮揮手和對方道別,走出一段距離,還能聽到老闆娘在背後叫她的名字。

千香胭脂鋪,老闆娘被丈夫送到屋裡。

“你們這喝了多少?”

“秦家妹子要了三壺酒,我就喝了四五杯,那酒量我可佩服死了。”

“可真不少。”老闆拉過被子給她蓋上,“明兒小心頭疼。”

老闆娘略顯煩躁的揮揮手,“別囉嗦,秦家妹子難得回來一趟,我高興。她說後天再走,明兒不如請到咱們家裡來吃頓飯。”

“你們倆還是去外邊吃吧。”老闆道:“秦娘子那人正派,來咱們家裡可能會不自在。”

“不問怎麼知道。”

“你問了,人家好意思說不來?”老闆操心的給媳婦倒了杯水送下去,看著她迷迷糊糊的睡著,才轉身去收拾鋪子,準備關門。

**

天光放亮,秦鹿牽著馬來到城門口,在這邊吃了早飯,出了城。

此行的目的是東桑村。

不著急趕路,奔雷慢悠悠的,快中午才抵達村子裡。

尋到里正家中,廚房裡已經忙活開了。

瞧見秦鹿進來,正在院中晾曬稻穀的里正不免好奇。

“你找誰?”這是哪來的漂亮姑娘。

“就找你。”秦鹿站在一邊,“日後別去打聽我們娘倆的訊息,我對整個韓氏一族都不待見。”

里正:“……”這小娘子委實莫名其妙。

“你到底是誰?”

“秦氏。”她淡淡看著對方,“秦家那邊我去過了,他們不會再尋我,你們有事沒事也不要出現在我面前。”

“三牛媳婦……”里正大為吃驚。

想想最後看到的秦氏,再看看眼前穿著素雅,五官明媚的女人,總覺得好像換了個人。

“韓鏡長大後,願不願意回來,他自己做決定。但是,現在當家做主的是我,你們最好收起那些心思。之前我們娘倆住在村子裡的時候,也沒見你們這般關心,現在那小子有點讀書的天分,覺得捨不得了?早幹什麼了?”

“這次藉著秦秋生的由頭,如此興師動眾的四處打探我們的訊息,心裡想的什麼,真以為我不知道?”

被她如此直面搶白,里正面上無光,卻沒有反駁。

“下不為例。”秦鹿道:“若再敢不懂分寸,我就讓韓鏡改了名字,脫離韓家。”

說罷,轉身離開了。

里正看著漸行漸遠的背影,深深的嘆了口氣。

她說的沒錯,但凡族裡對他們母子多點關心,也不至於走到今日這一步。

“老頭子,你沒事吧?”老太太走出來,站在老伴身邊,面露憂色。

里正搖頭,“我能有什麼事兒,自作孽啊。”

秦鹿端坐馬背上,低頭看著奔雷,“奔雷,想不想要小母馬?”

“嘶……”奔雷很給面子的回應一聲。

“很好,等回去後我幫你尋個婆娘,咱們奔雷長的這麼帥,肯定會有很多小母馬愛慕的。”

踢嗒踢嗒——

奔雷跑起來的動作更加的歡快輕盈,只恨不得立刻能看到小母馬。

回到縣城,找店夥計給奔雷送來了最好的馬料,還讓人幫奔雷洗了個澡。

而無巧不成書,夜色星碎,秦鹿拎著一壺酒,翻到了客棧房頂上,吹著夏末的風賞月,卻見到了一場夜色中上演的追殺戲碼。

前邊一個小姑娘踉踉蹌蹌的奔跑,還時不時的回頭看看。

後面則是三五個身穿夜行衣的人,緊隨而至。

秦鹿:“……”

“啪,嘩啦——”

酒罈子從高空落下,碎裂在兩撥人的中間,酒香味隔著一段距離,也能聞得到。

“誰?”黑衣人停下,抬頭四處張望,最終將目光鎖定在客棧屋頂上,迎風而立的女子身上。

頭頂,一輪皓月高懸,那女子一襲白衣,夜風拂過,揚起衣裙和髮絲,好似謫仙意欲乘風而去。

秦鹿微微提氣,身若驚鴻,飄然落地。

在前方奔跑的女子見狀,趕忙遙遙哀求道:“求你救救我。”

“你是怎麼回事,每次見你都在被人追殺。”這被追殺的女子,可不就是溫舒嘛。

溫舒有一瞬間的怔楞,反應過來後,忙小跑來到她身邊。

“夫人!”看到她,溫舒全身綿軟,力氣被瞬間抽光,軟軟的癱坐在地上,“我之前去秦家找過您,結果那宅子已經換了主子。”

“之前是多久?”

“兩日前。”她眼裡含著淚,“還以為再也見不到夫人了呢。”

“你運氣好。”秦鹿笑道:“我昨日方才返回縣裡,再晚一日,你便見不到我了。”

溫舒也覺得自己運氣好,兩次命懸一線至極,都承蒙秦夫人搭救。

她就好似是自己的守護神一般。

“這次還是那丞相府?”

對面幾個人面面相覷,“你是何人,和這女人是一夥的?”

溫舒躲在秦鹿身後,低聲道:“夫人,他們是京都派遣到北境的,我兄長等人已經被他們關押起來了,不日將被處斬。”

“你兄長是北境的將領吧?犯了何事?”

“兄長只說京都有人想要謀奪兵權,他是北境大將宋謙宋將軍的部將,宋將軍是陛下親信。”

溫舒對這些知道的不算多,能說出來的也都不算秘密。

“奪就奪唄。”秦鹿不在意的語氣,讓溫舒從腳底竄起一股寒意。

她看著眼前的幾個黑衣人,道:“人在我手裡,你們是殺不了的,她一介女子,對你們的計劃不會造成任何困擾。對我們老百姓而言,兵權在誰的手裡都不重要,只要能讓我們吃得飽飯,龍椅上的那位我們也不在乎。”

“夫人……”溫舒急切的拽住她的衣袖。

秦鹿安撫住對方,“如果事情已成定局,天下人早晚都會知曉,難道你們的主子還能殺光天下人不成?”

黑衣人沒有輕舉妄動。

只憑借秦鹿能從那麼高的地方,飄然現身在他們面前,眼前之人的武功恐怕早已登峰造極。

他們幾個人即便聯手,也是自取死路。

“等著。”秦鹿衝著溫舒勾勾手指,拎著她越過高高的屋頂進入後院,“天字二號房,你先自己進去休息。”

她這邊喊來店夥計,取了兩壇酒,再次回到大街上。

“給,喝了酒便離開吧,我不與你們為難。”

“姑娘可知……”帶頭的男人聲音低啞,卻莫名的好聽,半張臉蒙在黑布之下,看不清楚,模樣大概算不得多好。

“不是姑娘了。”她悠悠的嘆息一聲。

“那夫人可知,今日你救下那女子,將會惹上天大的麻煩。”

秦鹿擰身飛到二樓扶欄處坐下,“救都救了。我與那丫頭算是舊識,既然被我遇到了,豈有袖手旁觀之理。莫說你們背後是世家,就算是皇族,甚至是閻王,今兒也得給我從哪來回哪去。”

“倒是你們,何苦為難一弱女子。”

那男人拱手抱拳,“我知夫人武功高強,我等奈何不得,但是我家主子也絕非浪得虛名。今日夫人保下那女子,明日有可能會犧牲全城的性命,可值當?”

秦鹿沉吟片刻,搖頭:“不值當。”

“那……”

“但是。”秦鹿笑道:“若真到了那一步,我不會愧疚。畢竟殺人的是你們主子,想讓我揹負上如此沉重的罪孽,豈不可笑?”

“尋不到我,便用全城百姓的性命要挾,天下若落到這樣的人手裡,也註定坐不穩。”她姿態悠閒的甩動著雙腿,“我只是一介平民,憂國憂民那是你們主子這樣的人做的,天下如何,百姓如何,與我何干呢?”

“若是你們主子真的那般厲害,殺光天下人未嘗不可,那樣還能少了許多的勾心鬥角,豈不有趣?”

哪怕他們幾個不是好人,甚至雙手沾滿血腥。

此時卻不得不被秦鹿的話嚇到。

這個女人才是真的狠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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