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黃昏,一大堆烏鴉自北飛過歷城,發出震撼全城的呱噪,引得城中的鳥兒也都齊鳴亂飛。祝阿被攻破的訊息隨即傳來,城牆上的軍士,城中的百姓,軍帳中的主將,他們一起膽戰心驚地抬起頭,羨慕地望著那群黑雲般的烏鴉,望著它們如逃難般掠過濟水,飛往遙遠的北方去了。

現在這個時候,曹軍的前鋒遊騎,已經兵臨歷城城下。

未到城下之前,曹操命樂進率千餘輕騎奪取長江渡口。當夜,樂進的騎兵在歷城下游的九里渡到達濟水岸邊。黑夜裡隱約能看到數百丈之外的對岸,滔滔河水沉默地東流,北風自河面吹來,讓人頓生舒爽。再回望南邊直入雲霄的岱山,人們心中頓生敬畏之情。

人們發現渡口舟楫亂橫,卻無人把守,原來守衛的齊人聽到訊息,都棄舟逃入城內了。留下的這些船隻,本來是準備必要是逃難渡河用的,全都拱手讓給了敵人。

樂進所部在夜色下渡過濟水。為了虛張聲勢,每個人都點了好幾支火把;過河的人,在北岸也點了無數的篝火。曹軍過河後,沿濟水船隻全部被驅往北岸。曹軍派出船隻沿濟水巡邏,拘拿行人,歷城與北岸的交通就此斷絕。

當夜,不知是曹軍搶掠焚燒,還是逃跑的齊人或逃難的百姓點火,反正南岸的幾個村莊數百家民居著了火。熊熊大火掠上木製的箭樓,城北有十三座外營因此而焚燬。大火映照夜空,城內悲嗟之聲四起,這注定是一個不眠之夜,只是歷城即將遭受的沉重苦難的快開始。

歷城守將眭固率麾下親臨歷城南門的箭樓,從這裡可以看到北面一片焦灼如煉獄的場景。在其更北處,可見九里渡口星星點點的火把,一直延展到濟水南岸,那是螞蟻般的曹軍正在渡河。遠處的濟水北岸,無數的篝火在黑夜中熊熊燃燒,其狀可怖,令人絕望。

眭固問一名部下說:“向河北的求援信發出去了嗎?”那人答說:“已經發過幾次了,但臨淄那邊形勢更急,恐怕顧不上了。”眾人聞言都為之默然。征戰多年,他們最不想遇到的便是這般情景:無法自保,只能將希望寄託於他人身上,彷彿多年來的征戰與廝殺,只是徒勞地掙扎罷!而且當年尚有拼死一搏的勇氣與希望,在現在,若真沒有援軍襄助,他們恐怕確實只剩下一條死路了。

次日一早,眭固再觀察城下形勢時,發現城池周遭已為曹軍合圍。城下的曹軍士卒已分為兩隊,一隊正挖掘壕溝,一隊正警戒城內齊人出擊,而在外圍的曹軍正在清理昨夜燒燬的民莊與斷壁殘垣,不少地方仍在冒著黑煙。眭固注意到,其中有一支騎兵高舉旗幟,穿過營壘繞城行走,周遭計程車卒見了,都主動相讓,顯得極為特殊。他猜那是曹操的行伍,他正在觀察自己的城防佈置,尋找其中的破綻。一念及此,眭固不禁想起曹操這幾年的所向披靡,心中壓力劇增。

到了下午的時候,天色愈發陰沉,午時三刻開始飄起小雨,城上城下計程車卒都在冒雨勞作著。曹軍故技重施,往城中發了數十份箭書進去,都是勸降書,只是分為兩種,一種是寫給眭固的,一種是寫給守城將士的。

第一份是對眭固說,如今偽朝傾覆只在旦夕之間,眭固還為其效力,實在是不識好歹。若是眭固在朝廷王師到來之時,就立刻自縛開門,到前將軍面前乞求寬恕,前將軍未嘗不可以給他一條活路,但王師已至一日有餘,他竟還不思投誠,實在是罪無可恕。

但前將軍心念蒼生,只要眭固效仿祝阿守將,自獻其首,前將軍便不會再行追究,而是如祝阿故事,驅散百姓,任其求生。若眭固仍是冥頑不靈,歷城之中,無論婦孺雞犬,王師將盡數殺之。曹軍明日將積聚土山,土山一成,便視作眭固拒絕,屆時,曹軍將發起總攻。

第二份則是對守城將士說,你們這班百姓不識好歹,竟然忘卻朝廷恩德,行此大逆之舉,此罪此行,本來即使傾盡五湖四海之水也難以洗清,只有斬首方才合適。但前將軍心念百姓疾苦,知道大眾蠢笨,受奸人蠱惑後,冥冥間就已走到今日。所以他願意給他們一條生路,就是立刻扔下刀劍甲冑,裸身到曹軍面前來投降,而後前將軍將將他們盡數安置在兗州屯田。

如若有人不甘為奴婢,想戴罪立功,前將軍自然也有封賞。能取城中一級者,可去罪,賞千錢。能取城中爵官首級者,可賜爵,賞十萬錢,能取眭固首級者,可為校尉,賞百萬錢。前將軍恩德若此,如若眾人還執迷不悟,前將軍便不分老幼,盡斬之。

眭固將兩份都讀罷,深深嘆了一口氣,將其都扔在案上,看這白絹上斑斑點點的溼痕,也不知其中有多少是天上的雨水,有多少是眭固手心的冷汗。

向晚,曹軍將發石車拉到城前,開始向城中拋擲奉高所得的人頭,這一下接連拋擲了兩個時辰,彷彿在歷城中下了兩個時辰的人頭雨,這場面之陰森可怖,比起奉高之時豈止多了十倍?歷城因此燈火通明,城中孩童更是啼哭不止,無一人能在此情此景下入睡。有些信佛的百姓說:城外的那人莫不是阿修羅轉世?

可即便如此,城中的百姓也並不願投降。苦戰經年,多少親人喪命於漢軍之手,早就數不清了,只知道是家家縞素,人人懷忿,即使活下去又能如何呢?自古人皆有一死,慷慨不屈之人多如牛毛,死亡本就不是可怕之事。

可眭固卻不能這般想,他作為守將,是領大眾求活的,而非是領他們赴死的。而在曹操接連的攻心下,他已對守城徹底失去了信心,唯一所能希冀的,就是北岸不知何時能來的援軍。若他們不來,自己的堅持也只會為治下帶來災難罷。

他猶豫了一夜,可仍舊心亂如麻,拿不定主意,即使用井水清洗了幾次,心裡也靜不下來。好在這時曹軍響起了鼓聲,最終把他的猶豫打散了。

樂進在濟水北岸遭遇了些許袁軍,雙方對峙一番,終究還是發生了野戰,袁軍只有數百人,而且背靠一處水澤,難以逃脫,很快便被有兵力優勢的樂進所俘獲。審問之下才知道,袁軍剛剛收到歷城被圍困的訊息,故而派來這些人前來刺探情形,但並沒有救援的打算。

得知歷城守軍多次向袁軍求援後,曹操靈機一動,就在這日早晨敲起鼓聲,命人將這些袁軍綁了來到城門下,衝城內高聲喊話道:“袁紹正在猛攻易京,又要派人去救援臨淄,已經無人可派了。大將軍那邊連即墨都攻破了,你們還有什麼指望呢?而我們身後還有四萬援軍,你們好好想想吧,再不投降,就要跟昨夜進城的人頭作伴了!”

城上守軍鴉雀無聲。到下午,歷城城門緩緩開啟,三名騎士從城門處魚貫而出,而後下馬,一人手中捧著一盒函箱,低首下跪,在一片泥濘中膝行向曹軍大營。曹軍將士見狀,都知曉是敵軍開城投降了,頓時高擎刀劍,山呼萬歲。呼聲如浪,來回滌盪,將沉默的歷城包圍在一起,反而更顯得其冷清。

三人膝行了一個時辰,磨破了長褲與膝蓋,一路流著血,才終於跪倒在曹操帳外。曹操此時正在與僚佐飲酒,得知他們抵達後,對眾人笑道:“喪家狗到了。”,於是令他們在外等候,讓典韋先把三盒函箱拿進來。

典韋搬進來後,把三箱放在營帳正中,一一開啟,供眾人審視,第一盒內是眭固緊閉雙目的首級,第二盒是偽朝自刻的濟南太守印,第三盒則是疊好的黃巾軍旗。眾人看罷,連連對曹操道賀。

曹操卻是淡然一笑,對眾人微微頷首,待稍稍安靜後,他再下令,讓門外三人進來,打算看看他們是何人物。只是出乎眾人意料的是,第一人剛進來,曹操忽然面色劇變,大聲說:“不用看了,就讓他一人進來。”

眾人吃了一驚,都將目光投照過去,只見那人抬著頭說:“曹阿瞞,不用多說什麼,我自己自殺便是。還望你信守承諾,不要牽連其他人。”他說罷,從胸中掏出一把短刀,直直插入心口。這一切猶如電光火石,眾人皆不知所以,而曹操剛剛站起,那人就已然倒下了。

曹操快步奔向前,一把跪倒在那人前的泥地上,而後拽那人的衣領,嘶聲道:“張七老奴!你既然敢來,何能死耳!”,但那人閉上雙目,嘴角動了動,血水不斷從胸口溢位來,滴在地上,他的氣息很快就消散了。

原來這人便是出賣曹氏一族的家奴張七。他本是投奔在管亥門下,據說因功升了軍候,卻不知為何出現在此處。

曹操從張七胸口拔出那把短刀,想又紮在張七身上,但他終究沒有紮下去。他站起身來,對眾僚佐下了一道駭人的軍令:“殺父之仇,何能不報?舉城孽民,何能得活?皆當萬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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