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5章 午夜夢迴3

微涼的秋風打著旋，捲起一陣陣海浪。在一陣鹹腥的氣息裡，雷古勒斯和克利切艱難地在潮溼順滑的巖壁上行進著。

布萊克的意識緊隨其後，他大聲呼號，他心急如焚，他無能為力，他的心就像投入海水裡的一塊巨石，重重地沉在了海底。

原來這裡就是雷古勒斯的葬身之地……原來他一直都一無所知，卻自以為是。

他看見雷古勒斯臉上帶著笑，那是慷慨赴死的笑容，也是掙脫枷鎖的笑容。

布萊克當然能理解這種笑容，他當年他逃出家門奔向自由的時候，也無法抑制自己上揚的嘴角。那是一種發自內心的喜悅，那是一種解放自我的快樂，那是自在如風的輕鬆。

只不過掙脫布萊克家族這個禁錮他們兄弟本性的樊籠，布萊克付出的代價微乎其微，而雷古勒斯，則燃燒了自己年輕生命的全部火光。

難以抑制的悲傷和悔恨在每一條血脈裡蔓延，布萊克再也抑制不住奔騰的淚光。

雷古勒斯用自己的血開啟了巖壁，魔法在他的手臂上留下了深深的傷痕，暗紅的血跡噴灑在岩石上，也噴灑在布萊克的眼底，噴灑在他的心裡，噴灑在他的靈魂深處。

渡過洞穴的深處一個平靜無波的湖面，掠過湖底那些看似恬靜沉睡的屍體，一杯又一杯喝下那散發著詭異幽光的石盆裡的液體，雷古勒斯整個人顫抖著，哀求著，淒厲地尖叫著。

“不……不要……不要這麼對她……停下……不可以……”

克利切也痛苦地嚎哭著，無法抗拒小主人的命令，一杯接著一杯地將那些淬了毒的液體朝他嘴裡灌去。

從雷古勒斯支離破碎的言語裡，布萊克拼湊出他看到的一切幻像：他最珍愛的女孩，被折磨，被凌辱，被殘殺，被消磨了所有的生機，像一朵枯萎的花兒一般零落，而他只能眼睜睜地在一旁看著，就像布萊克此時一樣。

絕望，只有無窮無盡的絕望。

湖面像沸騰的油鍋一樣攪動起來，無數只白森森、冷冰冰的手從湖水裡伸了出來，成群結隊的陰屍，瞪著那陰森空洞的眼睛，爭先恐後往岩石上爬來。

他們一擁而上，你推我搡地拉扯著，簇擁著，摟抱著虛弱的雷古勒斯，將他朝黑暗的湖水深處拖去。

布萊克的意識懸浮在湖面上，拼命地伸手，想拉回自己的弟弟，可是他做不到。他的手穿過了湖面，卻跨不過他們相距的千千萬萬的日夜，迢迢遙遙的山水。

他的心擰成一團，那撕扯著雷古勒斯的一雙雙手，又何曾不是在撕扯他的心！

那是他血濃於水的親兄弟，是那從蹣跚學步牙牙學語就跟在他身後的小尾巴啊！

原來，他的弟弟就是這樣，無人知曉地長眠於湖底，最終和這些形容可怖的陰屍們融為一體。

淚水奔騰而下，布萊克只是本能地朝雷古勒斯接近，大聲呼喊著弟弟的名字。

他看見本來放棄抵抗的雷古勒斯突然賣力掙扎了起來，伸手和陰屍搶奪著掛在他頸間的銀鏈。

一陣強烈的吸力以雷古勒斯為中心襲來，布萊克的意識跟著雷古勒斯，在一陣劇烈的旋轉後從半空中墜落，掉在了一片柔軟的地面上。

和他們一起落下來的，還有幾個拉著雷古勒斯衣角的陰屍。

正午的陽光從樹葉的縫隙裡灑落下來，陰屍們不復剛才在陰暗潮溼洞穴裡的囂張模樣，發出幾聲嗬嗬的慘叫，炸裂為千萬縷青煙消失了。

雷古勒斯倒在落葉上，雙目緊閉，布萊克驚惶地靠上前去，察覺他的胸廓還在微微起伏著，高懸的心才稍微放了下來。

他後知後覺湧出一股巨大的喜悅來，是海倫斯送給雷古勒斯保命的東西生效了。

雷古勒斯逃出來了，他活過了另一個世界的死劫。布萊克坐在昏迷不醒的弟弟身邊，老淚縱橫，恍若劫後餘生的不是弟弟，而是他自己。

一陣慶幸後，布萊克重新著急起來。雷古勒斯掉在一片人跡罕至的森林裡，他的狀態很差，面色酡紅，發起了高燒。

不提陰屍把他拖到水裡造成的身體損傷，他喝下的毒藥，並不可能隨著他離開那個陰暗的巖洞，就停止對他的戕害。

那些可怕的幻境應該仍然不斷地在他腦海裡播放，他不停地扭動著身體，慘白的臉上淌滿了淚水，口中傳出絕望的哭喊。

從烈日當空到日落西山，雷古勒斯時而清醒，時而混沌。他渾身都燒得滾燙，嘴裡偶爾有一些零碎的囈語，大多數海倫斯名字。

布萊克痛心地旁觀著痛苦掙扎的弟弟，他大概，是真的很喜歡很喜歡海倫斯這個小姑娘吧……

大多數人在無意識的時候吐出的都是最重要最信任的人的名字，或者是最常見的“媽媽”。

但是雷古勒斯沒有叫過一聲“媽媽”，“哥哥”也沒有。是啊，他潛意識裡就知道他們救不了他，他們從不是雷古勒斯的依靠，布萊克又落下淚來，愧疚到無以復加。

終於終於，雷古勒斯的嘴裡喚出一聲模糊不清的“克利切”，涕泗橫流的家養小精靈嗶啵一聲憑空出現，布萊克的臉上燃起了希望。

小精靈慌亂地俯身檢視小主人的情況，手裡還捧著雷古勒斯托付給他的寶藏。

“雷古勒斯小少爺……雷古勒斯小少爺中了毒……中了毒……克利切知道少爺中毒該怎麼做……”

克利切迷茫的大眼睛突然亮了，他在雷古勒斯的寶貝里翻找著，熟練地掏出一塊糞石塞到他嘴裡。

雷古勒斯短暫地清醒過來，布萊克站在他身邊，在淚光閃爍中破涕而笑。我的弟弟啊，你一定要堅強地活下去，不辜負我的期望，也不辜負你最愛的姑娘。

一股強大的拉力從遙遠的地方襲來，布萊克自夢中驚醒，才發現自己的眼淚已經打溼了枕頭。他不相信這只是個夢境，踢踏著拖鞋衝出房間。

“海倫斯！海倫斯！”

他大聲呼喊著，想第一時間告訴她雷古勒斯還活著，雷古勒斯很在乎她，還有，請她轉達另一個世界的雷古勒斯，“你是我見過世界上最勇敢的人。”

斯內普教授黑著臉瞥向布萊克，盧平捂住了他的嘴，附在他耳邊低聲說：

“大腳板，安靜些，海倫斯回去了，斯內普現在看誰都不順眼呢……”

回去了？布萊克怔怔地看著遠方，這樣也好，說不定他們能早日相見。他努力露出一個微笑，笑著笑著卻落下淚來。

（第九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