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望著御夷鎮一派欣欣向榮,各民族各階層百姓和諧共處的現狀,世人皆會開始對未來產生不切實際的幻想。

他們天真地覺得只要清除掉趙括這個病灶,北鎮就會重新走上正軌,然而當初造成這一切的並不是趙括,或者說,並不只是他。

是嚴苛的賦稅,是殘酷的生存環境,是歸屬感的缺失。

——是鬼。

名為時代之鬼。

在算命師眼中,鬼是可以測算的未知;在宗教家的世界觀裡,被鬼附身的人就會作惡;一般人認為,鬼是看不見、摸不著的思念體,因為對俗世有所牽掛而無法到達彼岸。

宇文軒則覺得:鬼即是人心,人心就是鬼。

鬼因人心而起,人心為鬼所困。

當極個別人被鬼附身時,普通算命師和宗教家尚可應付,但是當幾萬人、幾十萬人被鬼附身時,那是任何占卜和祈禱都無法起作用的危難之際。

“這時候,政治家便應運而生了。”

宇文軒在牛郎閣最頂層租下御夷鎮最豪華的客房暫住,只待教團整頓完畢,這裡位於整個御夷鎮的制高點,與織女閣憑懸空的廊橋相連,俯瞰全鎮。

“公子。”朱鈿見宇文軒捧起書卷自言自語,不禁問道:“敢問公子,你當真想好要這麼做了嗎?”

宇文軒道:“相信我,他們已經沒有任何辦法,我想救他們,也想救救這個時代。”

不久,有一女子從門外應聲而至,她輕巧的腳步好像踩在雲朵上,不聞腳步聲,卻有銅鈴響。

宇文軒見她來到,當即單膝跪下致意:“聖女大人,你願意前來聽在下的告解,宇文軒感激不盡。”

慕容嫣適才從鎮外歸來,衣服上還沾著些許青草沒有打理,不過她很開心能夠見到對方,回道:“宇文公子此番來到御夷鎮住得可好?”

“甚好。”宇文軒續道:“接下來,請聖女大人仔細聽從在下所言。我宇文軒,請求聖女大人能夠跟我回到大周國,如有必要,我願意娶聖女大人為妻,這樣你便擁有了一個王族的身份,至少在大周境內,宇文軒可以保護你的安全。”

慕容嫣不解:“我不明白你想幹什麼?”

“放心,只是政治聯姻,屆時聖女大人和白鳳將軍都可以一起到周國。”宇文軒話音未落,豈料慕容嫣怒而揮過一掌,重重拍在他的臉頰上。

“下流!”慕容嫣道:“居然想利用聖女之名登上王位?鳳哥哥說得沒錯,你果然沒安好心。”

“有何不可?待我登上王位,我會實現聖女大人的願望——還天下一個太平!”宇文軒誠懇作揖道:“聖女大人,你知道我沒有騙你。”

慕容嫣麻木地深吸了一口氣:“繼續說。”

“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太平道遣來使到達群馬關,不久後,司馬荼也來到北鎮。”宇文軒憂心忡忡地看著慕容嫣:“這位國師大人想做什麼,聖女大人比我更加清楚。”

慕容嫣極不自然地捂住胸口。喃喃道:“不好的預感……”

宇文軒接著道:“若是聖女大人仍不瞭解,容我直言,你和白鳳將軍此行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有可能成為造反的藉口。組織教團,便是豢養私兵;與趙括同住一個屋簷之下,便是包庇反賊;更遑論白鳳將軍平常對朝廷頗有非議……司馬荼此次前來便是要將你們抓去問罪,這一回,真的會永世不得超生。”

“我若是走,便是背叛教團、背叛北鎮、背叛……鳳哥哥。”慕容嫣桀然一笑:“我跟你完全不一樣,即便是為了心中的夢想,我也絕不會透過這種方式實現!”

宇文軒道:“當然,聖女大人當然與我不同。只是這一次,請聖女大人多為自己想想。”

慕容嫣二話不說,轉身便要走,宇文軒果斷起身拉住她的手,問道:“聖女大人,當真不考慮考慮嗎?”

“讓我離開這個地方,宇文公子的告解我無法領會,更加無法理解。”慕容嫣的雙眼充滿了含蓄的恨意,她已不再對宇文軒有任何好感:“難不成你要強留我?不怕遭天譴嗎,宇文軒?”

宇文軒把手往回縮了一下,須臾,又猛地向前走了一步,這次他抓住的是慕容嫣的手臂:“就算會遭天譴,你也不能死!來幫我登上王位,我會實現你的夢想!”

慕容嫣掙扎著,一步一步往大門方向移動,未幾,有人忽然闖進門來,她見宇文軒糾纏著慕容嫣,旋即拔劍出鞘,逼退宇文軒,怒喝一聲:“宇文軒,你竟敢這樣無禮!這一次,我俞珂定要折掉你一條臂膀才罷休!”

話畢俞珂提劍而至,往宇文軒左膀撩去,朱鈿見狀,揮起巨掌拍在劍刃上,僅僅破了點皮便已將俞珂的劍抓穩。

“小鬼,還沒認清自己的實力嗎?”朱鈿眯起眼睛,輕輕地道了聲“阿彌陀佛”,像是在跟佛祖提前謝罪一般:“今天,不可能再讓你活著。”

話音未落,俞珂兔起鶻落,向前翻滾,竟從袖口掏出一把短刀割開了朱鈿的膝蓋,然後順勢奪回長劍。

“啊!”朱鈿捂著受傷的地方,但見俞珂分別拿著一短一長兩樣兵器,怒目而視,隱隱中有些事情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俞珂陡然刺去長劍,朱鈿此番不敢空手接白刃,只能躲開,隨即重重地揮出巨拳,俞珂俯身閃開,又一次翻滾在地上,敏捷地像只小猴子,眨眼間便來到那巨漢的身後。

“就是……這裡!”短刀的刺擊隱秘而迅捷,直往朱鈿腰肋部刺去。

朱鈿用巨掌擋在中間,接下這擊,俞珂鬆手不及,被朱鈿的另一隻巨掌抓住。

小姑娘像是個沙包一樣被扔了起來,然後重重砸在地上,連續好幾次,直至朱鈿力竭想要扒掉手心的短刀,俞珂方才鼻青臉腫地站起來,手裡還握有長劍。

“報仇!報仇!”俞珂喃喃著,橫劍斬去,朱鈿抬起另一隻完好無損的手想要抵擋,卻被齊根斬斷了小拇指、無名指、中指,總共三根手指,在斬到第四根手指時,長劍居然斷開了!

面對如此鋼筋鐵骨,俞珂仍是不懼,提起斷刃便要殺去。

“住手!”宇文軒唯恐親衛的性命不保,終於認栽,他悲憫地看向慕容嫣,垂頭喪氣道:“你們走吧,好好過完剩下的幾天。”

俞珂不解其意,抬起滿是血痕的臉呆呆地看向慕容嫣。

“阿珂,我們走。”慕容嫣拿起斷刃丟在地上,為俞珂擦擦臉,血腥環繞在四周。

此刻,她們再也裝不出一副與世無爭的模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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