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婁家的商隊修整了一日夜,如今可謂精力充足、士氣旺盛。

許多人在路上時便開始熱烈暢想到達御夷鎮後的滋味,計劃在御夷如何安頓落腳,如何闖出一番天地來。

那些小廝之間大多僅僅相識幾日,如今業已能夠在朝陽之下高談闊論、聊古談今,其中自然少不了婁家小姐在他們中間苦心經營起到的作用。

若是行伍內原先林立的派系無法被順利分化和相容,僅僅依靠虛妄的承諾和一紙契約,根本不足以馴服這些出身經歷各不相同的人。

為了想出儘可能平和且不失身份的手段,想必婁菁華在背後定是吃了不少的苦頭,儘管有趙括這位行商經歷豐富的“老前輩”助陣。

只是這一日的婁家女兒看上去卻好似連日勞累不堪,居然坐在晃晃悠悠的馬車上,聽著外面小廝們的嘰嘰喳喳,不一會兒便酣睡了少頃。

少時,幾聲如雷震般驚悚的呼喊聲報復似的穿透了她的腦顱,嚇得婁家女兒也跟著大嗔了一聲。

“婁小姐,婁小姐!趙公子找你有事情,我們遇到了一夥牧民……”

婁菁華聽罷,旋即撩開馬車的門簾,正準備耍一通脾氣,卻看見御馬的小廝韓崇怯生生地關心了一番,心頭霎時冷了下來。最後一把推開了那無賴,頗為颯爽地躍下馬車。

“怎麼大家都停住不走了,御夷鎮到了嗎?”

趙括指著遠處的雲端回道:“御夷鎮就在幾十裡外,菁華你看,那便是陰山!”

婁菁華連同她身旁的小廝們都不約而同地定睛遠眺而去,發現在百千里外果真矗立著一片連綿的山脈。它高聳入雲,白雪皚皚的頂端藏入到靉靆的雲層裡,若隱若現,其下面山體的輪廓由此顯得格外清楚,清楚得不像是真實的。

人們看見這樣的景觀時,首先都會懷疑是不是自己的眼睛出了甚子問題,因為常人看不見如此遠的東西。可如果那物體大得無法想象、高得無法形容,一切又都得重頭說起了。

“哇啊……怎麼幼時從來沒注意到過,此情此景,著實讓人瞠目結舌!”婁菁華如此回罷,趙括身邊突然冒出來一位黃鬚黃髮的鮮卑武士,又一次把婁家女兒驚了一跳。

“他……他是誰!”婁菁華難掩驚慌失措的心情,甚至一度想躲回到馬車裡尋求庇護。

“小人拓跋忡,是趙家的門客,此行奉家主之令前來保護南遷過冬的牧民,不料,卻碰上了大少爺你!”

婁菁華見這鮮卑武士體格修長精壯,腰上還配有彎刀,頓時心中又生怯意,回道:“那……你找大少爺,幹我何事?”

“小人聽聞是婁家小姐出資出力送大少爺回來,心裡頭不甚感激,所以想有什麼事都先告知你一聲。”

婁家女兒聽罷,慌慌張張地把趙括引到一邊,悄悄地議論著:“這傢伙是誰啊,看上去一點都不好惹!”

“他是我此次南行認識的朋友,恰好無事可做,便讓我收為門客了。”趙括道:“拓跋兄帶了些許人馬來為南遷的牧民作衛戍,是因為這附近的沃野裡,最近生出了好幾個狼群,若是不把狼群趕走,牧民們的生計可都無法保障了。”

“有狼?那我們還不啟程趕路!”婁菁華如此驚詫道:“到了夜晚,我們豈不是待宰的羔羊?”

“所以我才來徵求你的意見,要不我們留下來幫忙,也好彼此有個照應。畢竟這是御夷鎮的地域,若是出了畜生害人的命案,我們趙家可得臉上蒙羞。”

聽完事情的前因後果,婁菁華異常爽快地答應了,興許是料想道這其中沒有自己的事情,所以便沒有作過多猜想。隨後,婁家女兒鄭重地向自己手下的小廝講道:“諸位聽我一言,這位拓跋大哥是趙公子的門客,現在他要帶人前去剿滅滋擾牧民的狼群,你們當中若是有人自告奮勇、願意加入,趙公子他或許會親自給賞……”

小廝們議論紛紛,頃刻間,又有許多人接連響應。拓跋忡點了點數目,喜笑顏開地向婁菁華連連致謝:“多虧婁小姐施恩,我們先前並不知道這裡有好幾個狼群,大大小小約莫數十頭狼,害得家主除了我兄弟外,只派了寥寥幾人予我,加上牧民們的助力,也不過十數人。若是沒有諸位弟兄助力,我可如何抵抗數十頭狼啊。”

婁家小姐聽罷,隨即攙著別人的手回到馬車裡歇息,臨別時還不忘向趙括說道:“這下你可又欠我一個人情!”

經此一事,婁家商隊被分為兩個部分。一部分人跟著拓跋忡前去與其他等候在旁準備討伐狼群的人會合,另一部分人則在趙括的帶領下與牧民們相會。

兩撥人暫時分道揚鑣,由於事態緊急,各位舊識也來不及敘舊談歡。不過慶幸的是,他們在牧民們聚居之地還碰見另一位舊識,是那個鮮卑武士的兄弟拓跋獷。

此時這個憨厚的胖子還在滋滋有味地啃食著手中的烤羊腿,據說這是他昨夜隻身為牧民驅趕群狼的獎賞。

只見他一個人坐在羊圈旁邊,看著一群群毛碩肉厚的小白羊,時不時在他黝黑的臉上露出一絲潔白的微笑,讓人感覺他就像是個尋常放牧的孩子,反正絲毫沒有察覺到有外人到訪。

幾位在陽城時便已相熟的朋友登時便打算過去知會一聲,遠遠地便依次喊道:“拓跋大哥、拓跋大哥……”

誰知這幾聲叫喊無論多遠多近,都得不到應答,拓跋獷依舊自顧自地吃著羊腿。

趙小妹見其不聲不響,便好奇地跟上去問道:“拓跋大哥,你不認得我們啦?”

“你們……你們不是叫我‘大哥’嗎?”拓跋獷瞪著渾圓地眼珠子,而後理所當然地回道:“我記得你,你是趙公子的妹妹,我記得你可害羞了!”

隨後趙括、白鳳、慕容嫣三人也依次上前問了好,很顯然,拓跋獷並不是忘記了,與此相反,他反而記得比誰都清楚,只是由於某些緣故,他總是顯得與常人格格不入。

“趙公子,你的爹爹對我們兄弟兩個可真好,現在還有恁大的羊腿吃……”

眾人看著拓跋獷憨厚的模樣,也紛紛回以善意的笑聲,唯獨那不知詳情的苗女阿鵑忽然問道:“他……他是不是腦袋有問題呀?”

“阿鵑,你別胡說!”慕容嫣隨即笑道:“拓跋大哥武功可好了,拿起大刀來,誰都近不得身!”

“我‘大哥’他武功確實很好,不過,他怎麼也敵不過我!”拓跋獷說罷,又深深地在只剩下些碎肉的羊骨頭上啃了一口,抿著嘴享受自己的饕餮之宴。

漸漸發覺事情不大對勁的眾人自然猜不出拓跋獷究竟是真瘋假傻,只是與這樣的人相處,確實得耗費許多心思。而方才來到牧民們的駐地的他們甚至連心都還沒安頓好,所以便省得自討沒趣,隨即各自散訖告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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