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桌前七人相談了許久,表面看上去嘻笑平常,並無異象。俄頃,作為“琉璃閣主”的幹璽,按禮說要同大家打聲招呼,以慰來者,或是宣佈些新的規矩和訊息。因此幹璽便攜同媚娘向另外幾人辭別,走到了樓下那高臺前,引得眾賓客一片歡呼。

趙括看著媚娘離去的背影,向周圍的友人問道:“各位,難道不覺得媚娘有何可疑之處?據我所知,有些官宦人家會在自己喜歡的僕從的身上烙下特別的花紋……”

“趙公子的意思是,媚娘眼睛下邊的花印子不是胎記,而是……烙印?”阿鵑和道。

“媚娘對幹公子的感情可不像是僕從之間的關係。”白鳳用手指甲刮蹭著嘴唇,思索道:“或許是從前留下的罷?”話畢,四周賓客忽響起雷鳴般的掌聲,其中還夾雜著許多為幹璽叫好的喝彩之音。

“好!既然幹大公子請求到,我們自會替公子辦好!”

“誒誒,是不是找到那蘇青,再把幹公子要見他這話捎過去,就能得銀兩?”

“幹公子向來一言九鼎,反正也只是帶個話罷了,又不是會缺胳膊少腿的事。”

幹璽為儘快尋到藏匿於江州城內的蘇青,在琉璃閣裡當著眾人之面,發出了重金懸賞。眾人皆在拍手稱快,唯獨那少數幾人明白,這一舉動的背後,暗藏這“琉璃閣主”多年的心結。

媚娘與幹璽說罷,便對各位告了辭,回到房間中駐足談心了。先前被趕到一邊去的丁春秋和黃半仙,藉此機會把那高凳子又推回樓梯口,連敲幾下鑼子,重新開始講他們口中的故事。樓上五人邊吃喝邊聽著,恍若只過了須臾,宵禁時候便快到了。場子裡的人隨即散訖,有的人出門口回家去了;有的人上四樓客房準備休憩;還有的人在閣內暗自走動,生怕被人看見。

見四下無人,竹笠男子一路尾隨慕容嫣,躡腳走到客房處,尋到了她的房間門前。剛欲叩門,豈料與適才服侍完幹璽沐浴更衣的媚娘碰了個照面。

媚娘手捧著木盆,內裡裝著些換洗的衣物,看上去儼然一副普通侍女的模樣。若是從未到過琉璃閣,此刻將其錯認為侍女也不足為奇。

為避免多生事故,竹笠男子默然,作勢離去。走到樓道口前,卻讓那媚娘叫住了:“公子,方才在那房門前踱步,不知有何要事?”媚娘手拿盆子,搖曳著裙襬,快對方几步,搶到了樓道口前,擋住了下樓的去路。

竹笠男子伸出左手將帽簷拉低,冷言道:“這與你無關。”

“喲!只要是這琉璃閣裡的事,就都與奴家有關。”媚娘將盆子置於地上,雙手交叉放於胸前,觀察了面前男子片刻。倏然撲到了對方的懷裡,提眉妖媚地說:“公子莫不是想女人了?正好,像公子這樣健碩的男子,媚娘還未曾嘗試過呢!”說罷,媚娘上下其手。用那嬌嫩的指尖觸著對方的胸膛,試圖藉此魅惑對方。

符文濤登時僵住了,但這並不是因為受到了魅惑,而是由於他心中對慕容嫣的念想,在世俗中是不被允許的。此刻他的內心正有兩股熾熱的情感做著衝突:一種是身為僕從、奴客對主人的忠順之情;一種是對慕容嫣的愛慕之情。

“若是讓主人知道了……定會治我一個大逆不道之罪。”竹笠男子內心說罷,發現媚娘業已離了自己身體約一間的距離,且手上拿著自己的劍鞭。

“額,真是奇怪的兵器!”媚娘拔出劍,細看了下,道:“果然,那劍客便是公子你呀!”話畢,媚娘收劍入鞘,並將其扔下了樓道。

符文濤大驚,過去狠狠地抓住媚娘方才提劍之手,道:“你這女人,到底想作甚?”

媚娘順勢露出一臉苦相,將穿在外面的紫衣往下褪去,露出了香肩,大喊道:“快來人吶!有采花賊!救命吶!”

竹笠男子憤懣不止,但見業已驚動了眾人,只能先行逃遁。於是便使勁將媚娘甩到了一邊,疾步下樓。不料途中與一個身材瘦小且滿面脂粉的男子撞到了一塊,而且對方手中正拿著自己的劍鞭。手無寸鐵的他稍作遲疑,便被後面追上來的守衛逮住了。

守衛們將符文濤押回四樓,放在媚娘面前。領頭的男人留著兩撇髭鬚,往左右延伸著,豆大的眼睛掛在面上。他上前詢問媚娘,道:“媚娘,採花賊是這位不?”

媚娘揉著自己被捏出淤血的手臂,連連點頭。此時幹璽與白鳳幾人業已趕來,見那竹笠劍客讓人將雙手捆於背後,提木棍相交壓著頸項,甚感驚奇。那領頭人解釋道:“適才聽媚娘大喊遇見了採花賊,我們自是前來一探究竟,想不到這傢伙跑得挺快,若不是梅公子在前頭擋著,我們也抓不住他!”

“我?”那雙手拿著劍鞭的男子,說:“我是來給公子送書的,怎料走到半道,天上掉了把劍下來,砸了我一個頭暈腦脹。”梅蘭摸著自己被砸中的地方,道:“這下可好了,頭上可真腫了。”

幹璽過去將梅蘭身上的包袱解下來,道:“真是委屈你了,梅蘭。”

“公子,這傢伙可弄疼我了!”媚娘欺身到幹璽身邊,撒嬌道。

“卑鄙無恥!”符文濤怒道:“慕容小姐,這個女人絕不能輕易相信!還有幹家的大公子,他只是想利用小姐!”

“文濤……”慕容嫣哽咽道:“說什麼,我也不會再回去那個地方。”說罷,慕容嫣抹著淚回房間去了。趙小妹見這異狀,忙跟了上去。

“那,這個人該怎麼處置呀?”阿鵑說道。

趙括交叉放於胸前,冷笑道:“呵!在下不便多言,就先回房歇息去了。”阿鵑不解,跟在他後頭繼續追問著。

幹璽隨即吩咐下人將符文濤押送到一間客房中,特意命令必須嚴加看管。白鳳上前問道:“符文濤所言,二位不作何解釋嗎?”

“白兄,我幹璽怎樣待你們,天地可鑑,我絕無害人之心。但我的病,只有慕容姑娘可以治……”幹璽回道。

“所以,我可以相信你們嗎?”

媚娘突然過去跪在了白鳳面前,哭訴道:“白公子,不管你信不信,求你一定要讓慕容姑娘治好公子後才帶她離開……”

白鳳默不回應,轉身走去慕容嫣房間之方向。房內的慕容嫣慟哭不止,害得小妹也被她弄得溼了眼眶。白鳳問她出了甚事,她只勉強吐了幾個字:“為什麼,孃親要這樣被害死。”

“慕容姐姐,你跟我們說,說出來會好受一些的,我們都是你的朋友啊!”趙小妹趕忙安慰道。

“嫣兒……”白鳳見愛慕之人哭相這樣悽慘,不禁輕撫她的面容。而對方也作出回應,靠在了他的肩頭上,情緒漸漸穩定了下來。一旁的趙小妹見狀,心裡也開心了幾分,同時也知道現在應該讓他們二人獨處。

小妹正欲起身離開,卻讓慕容嫣挽了下來:“小妹,沒關係的,你也一起來聽罷!”慕容嫣緩了緩,繼續道:“我的孃親在符家身份非常低微,但為人心地善良,常常為那些窮苦人民祈福祝禱,算命占卜。漸漸的,在平民百姓中頗得了美名——大家甚至都將她喚作‘聖女大人’。”

慕容嫣挽起袖子喝了碗水,繼續道:“可事情傳到了太平道的耳中,就變成了邪教亂世的徵兆。但真正的邪道,卻明目張膽地成為了國教!我的爹爹已經年過半百,整天想著如何活得更久。因此迷上了太平道,從那時起,天天沉迷煉丹修煉。”

“有一日,不知從誰人口中得知孃親身上流的是鮮卑族‘巫女’之血,竟要讓孃親以血肉作引,以煉得‘長生不老丹’。孃親死活不從,便讓那太平道誣陷為邪教教主,施以水刑,活生生淹死了!那一日……我在行刑處,親眼看著;我拼了命想去救孃親,可讓文濤攔在了外邊。而後,我便聽了孃親的吩咐,即刻離開了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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