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刺客、衣服上沾血的年輕母親、密不透風的“匣子”……女人們來來去去,認識的、不認識的,全都來了。她們常常端著熱水或者乾淨的絹布進去,最後捧著涼水以及全是汗血味的絹布出來。

“當初母親生下我的時候,也會被人這般照顧嗎?”

夢醒時分,兩股溫暖的熱流沿著他的臉頰落下去。

“額!”

李克用使勁抹了抹眼睛,但還是忍不住啜泣了一下——彷彿那股悲傷源自身體內的本能,如何抗拒亦是徒勞。

“該去向天師稟報昨夜之事了。”

他走出自己的臥房,徑直來到天璇子的醫館外,寫有“清月堂”三個大字的匾額高掛在上方。昨天他送慕容嫣來到此地後徹夜不休守候在此,直至天明才休息。

李克用四周逡巡,略微視察一番,各個出入口皆有兩名以上太平道人站崗,一派秩序凜然的模樣。

“看來以後夜裡必須由我親自看守才行,白天有天璇師叔在,不必憂心。”

少頃,李克用心中默唸之人應聲而至,那是一個身材嬌小,肌膚白皙透亮,沒有眉毛的女道人。

“李克用,你還呆在這裡做甚?”她嚴厲地瞥了一眼,因為沒有眉毛,所以很難從表情上揣摩她的心情:“昨夜有刺客襲擊的事情告訴天師了嗎?”

李克用垂首敬道:“天璇師叔,適才剛要去稟告此事,只不過擔心這邊有何疏漏,故而先到清月堂一趟。”

“你是在說,我會辦事不力嗎?”天璇子忽然變了語氣,然後額上爆出青筋,惡狠狠地看了對方一眼,聲音格外輕柔地在李克用身邊講道:“快去,不要因為個人私情耽誤了太平道的大事……”

講罷,天璇子帶上幾位小廝一同進門,開始今天對慕容嫣的例行問診。

李克用呆在原處好些時候,驚詫於方才那位像人偶一樣小巧別緻的女子,居然能用如此平淡無奇的話語讓人啞口無言。

是錯覺嗎?

“不,絕對不是。”李克用心裡很清楚,作為從小被各位師叔看護長大的“孩子”,天璇子可能比他還要了解自己:“我是因為個人私情?我怎麼了……”

思來想去,沒有答案,腦中亂作一團,所幸比武場上的騷動暫時使他轉移了注意。

是白鳳與慕容安之間起了爭執。

李克用沒有對這等小事多加留意,穿過層層衛兵來到城樓上,將昨夜之事盡訴於司馬荼耳邊。

“你做得很好,及時把巫女送到天璇子那處是最佳的選擇。”司馬荼道:“待成功捉拿刺客再好生安頓她吧。”

“是,天師。”

目光一轉,二人皆移目到比武場上。

“太平道玉衡子對陣苗裔蠱師楊康!”中衛將軍白鳳的身影就在城樓下。

李克用心頭一緊,說:“那個人,真的不必除掉嗎?”

“若能為我所用,豈不是一件美事?”司馬荼眯著眼微笑道:“太平道向來不是窮兇極惡的匪類,也不善於摻和權利爭鬥——就讓他們高家人自己決定吧。”

“是玉衡師叔!”李克用說。

但見搖光、玉衡二人互相攙扶著走到比武場中間,到位後二人再互相致意。

“這位道長,看你行動不方便,要不然就直接認輸吧?”楊康如此講道:“我的毒蟲毒蛇可不會對人手下留情。”

玉衡子道:“你不試試,如何知道?”

“什麼?”

道人行抱劍禮請戰,沒有絲毫猶豫:“閣下不出招,我便不會留手了。”

“竟敢小看我?”

楊康掏了掏袖子,突然轉身一甩,袖間飛出一條青蛇,直直落向玉衡子所在的地方。

玉衡子彷彿能夠感受到空氣間微弱的震動,竟在一瞬之間出劍將飛蛇斬成三段!

楊康不罷休,見對手果然名不虛傳,立刻用上畢生絕學,“感受一下萬蠱噬身的滋味吧!”

話畢,他從身後的一個竹簍子裡放出更多的毒蛇和飛蟲,再以玉笛御之。

清脆的笛聲似乎要衝破雲霄,尖銳且詭異,毒蛇和飛蟲隨之向前方進擊。

豈料下一刻,讓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再度發生。

“不動了?”李克用看得目瞪口呆:“怎麼這些蟲蛇都突然不動了?”

剛好在盲劍客所能出劍攻擊到的範圍之外,蠱蟲蠱蛇們都停止了行動。

“你們怎麼了?”楊康大驚失色:“怎麼一回事,突然不聽使喚了!”

玉衡子為其解釋道:“萬物皆有靈,特別是對於蟲獸而言,在遇見絕對比自己強悍的對手時,為了活命,它們不會願意冒險。”

“簡而言之,它們是被我散發的敵意所逼退了。”

楊康聽罷,嚇得連笛子都拿不穩,扔掉後便跑下場去找白鳳求降。

“就這樣結束了?”李克用難以置信地訕笑道:“那所謂‘絕命毒師’,原來只是懂得一些操控蟲蛇技巧的庸才。”

司馬荼當即否認道:“非也,此人之技絕非庸才,只是在面對玉衡師弟時有些徒勞了——蟲獸不像人,願意為了某些事情放棄一切,乃至性命。”

“是嗎……”李克用有些感慨,不過感慨之餘,他猛然發覺自己正在藉機偷懶,觀武了好一陣子,實在不該,隨即向司馬荼告辭歸去。

清月堂中有一潭水,面積不大,但恰好是個規整的圓形,入夜時能夠巧妙地把月亮倒映在裡面,周圍則是四通八達的廊道,可從廊道邊沿著大理石鋪成的小徑深入庭院來到此地。

平時經常有人在這裡乘涼,他們互相交流道法、經文、醫學、藥學。

李克用在醫館門前站崗時偶爾會看著潭水發呆。由於天璇子門下弟子多是女人,李克用不常接觸,未免會觸景生情,對此浮想聯翩。

“她們也會成為母親嗎?”可笑的想法一瞬而過,他馬上否認了自己:“不可能,既然是求仙問道,還會在乎‘母親’這個稱謂嗎?”

思緒越來越亂。

他忽然記起天璇子曾經對自己的衷告:“難道我真的是因為個人私情才……”

不知不覺天色已暗,四周陷入久違的死寂,潭水邊上也沒人了,只剩下零丁幾位守夜者在身邊。

“你們……發現有何異常嗎?”李克用突然問了一句。

旁人皆以否定的語氣作答。

“有師兄在這裡,哪個小毛賊敢來搗亂?”

“師兄你就安歇吧,我們替你看著!”

“不對……師兄你看前面,好像有人過來了。”

是一個女道人,手裡挑著個大燈籠。

“各位師兄,這是給巫女大人送來的茶葉,是從巫女大人的故鄉尋來的。”

李克用問道:“茶葉?沒聽說過巫女大人喜歡這種東西。”

“可能是因為巫女大人想念故鄉了吧?”

“故鄉?”李克用陷入沉思,須臾後,他還是答應讓女道人進去送茶葉去。

不一會兒,女道人走了出來,她還是挑燈走著,不過這一回,她腳步踉蹌了許多。

李克用對此不以為意,他心裡似乎還在琢磨著“故鄉”二字,只道這一疏忽,使他後悔莫及。

翌日一早,仍在酣睡中的李克用被天璇子的弟子焦急地喊醒,那廝慌張失措,幾乎失去了理智,大吼大叫著:“巫女大人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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