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的暴風雨,還有前天的,以及大前天那難得的晴天都已成為泛黃的過去。今天就是今天,現在就是現在,一個依舊飽含雨水的尋常日子。不過從天而降的只是憂鬱的毛毛雨,消逝在落日由橙至粉的餘霞當中。

安德把身子緊伏在機車上,飛馳過蛛網般的高架立交,並且理所應當的超速了。

請諸位不要誤會,這老兄姓安名德,是來到英馬津的天曉得第幾代申國移民——假如說現在這身份還有什麼意義的話。在2083年,說某人是某國人已經毫無意義,畢竟最後一個國家的流亡政府早在2054年時就被雅典娜公司的公司武士們在月球上抹除了。不過就是有人喜歡用原來的國家名稱來替代民族名稱和地理名稱,這也沒辦法。

另一方面,他超速飛車不是因為他喜歡這種輕飄飄的死亡感覺——沒有哪個飆車黨穿深藍色連體工作服。他超速飛車是因為他乾的這份工作需要他超速飛車。當然咯,飛車的擬感模組早就有人做過,他只不過是供職於英馬津普佐兄弟快修公司的眾多快修員之一。

快修員,又稱“一分鐘人”,不是說他們的工作內容是去跟英國佬掐架,而是指他們都被迫秉承著“一分鐘到場,一分鐘修好”的服務宗旨和準則,駕駛著機車為英馬津的市民們提供下至感應燈,上至生化人的維修服務。

而就像六十秒組成了一分鐘,一分鐘是一小時的六十分之一那樣,安德會和自己的五十九個同行分配在同一個網格區域內競爭,同時從每單客戶支付的維修費中抽取六十分之一作為報酬。要是某個快修員幹了一天下來算賬,發現自己拿到手的信用點還不夠開車到場用的電費——電動機車,油有些不太夠燒了——因而倒過來被公司討債,那也不算什麼新鮮事。

安德是走運的,因為今天干到現在他還是正收益。但幾秒鐘後他的好運就到頭了。

一個同行從他的側方超車,絕塵而去。他氣急敗壞的大叫起來——那傢伙離報修地點比他更近,因此管任務分配的AI把本來歸他的單子和工錢重新分配給了他的同行。他這一路飛馳而來的電費和時間算是虧乾淨了。

不過嘛,世事無常。我們都知道申國有一句老話,叫“越努力,越幸運。”且不論這話離不離譜和說這話的人離不離譜,反正今天這句話應驗在了安德身上,沒應驗在那已經躥出十來米距離差的打工人身上。

他速度太快,沒拐過彎來,咔的一聲撞在了高架邊緣的一截混凝土護欄上。他整個人從機車上飛了出去,飛下了高架立交,飛出一陣消散於雨中的輕煙,飛出一陣哈薩克語,烏茲別克語和俄語交織的叫罵,唯獨沒飛出整個盛夏。

他的機車也跟著衝了下去。看來這哥們大概又要欠下一屁股的維修債務了——假如他還有命還的話。

安德減速剎車,在拐角的缺口旁停下,一隻腳落下來踩住地面,側著身子向下面望去。

下面是一條人頭的河,擁擠著推搡過一溜小吃攤和收縮在店面內的擬感模組店,向空軌列車流去。這河流中間有一塊無水的空洞,其中心便是那個打工人和他的機車。他四肢攤開,臉朝下,放射狀的濺血灑在混凝土道路上。

安德的全息投影面板上重新出現了他的任務,時間重置,算是個意外收穫。

他能把單子拿回來,說明趴下邊那哥們已經死了,他生物學上的孩子——有可能還在生育冷凍站等著合成受精卵——將會繼承他的債務。讓那還沒出生的小傢伙自個兒哭去吧。

兩個義警走進空洞之中,把死者的臉翻過來,拔下他耳後的身份晶片放進夾克口袋裡。安德在他們抬頭看見自己之前就已驅車離開。

半分鐘後他開下車輛逐漸稀疏的立交橋,晚八點的下班高峰即將接近尾聲,九點鐘又將是一輪上班高峰。不過無論何時,俱樂部街都是人潮湧動。畢竟不是每個人都有份工作,但大部分人則確實有事可做。做的是什麼事另說。

他從機車上下來,用智慧鎖鎖好,又開啟車載嘯叫器防止有人動手動腳,隨後衝進人群當中。他還有二十八秒的時間趕到報修現場。

安德分開幾個穿著藍白海魂衫的醉漢,又貓著腰從三個臉色蒼白如死人,頭髮漆黑如海水的哥特幫幫眾前鑽過。二十秒。他跑到報修的店鋪前。是一家——呃——很難準確定義的人工商店,這裡姑且稱之為雜貨鋪。

這家雜貨鋪長得像個報刊亭,賣一些鍍銀的小玩意:護身符,領帶別針,紐扣,機械錶盤等等。店旁站著一個有著巴洛克式精緻裝扮的女哥特,帽子上閃亮亮的垂下來上述的小東西,告訴他這家店的主要客戶是哪些人。

到地方了。現在他有一分鐘的時間來把壞掉的東西修好。

“普佐兄弟快修公司。”他問道,“哪兒壞了?”

店裡的女店員直愣愣的盯著他。她面容姣好,臉頰上有著人工黑色素沉著形成的雀斑,使得她看起來更像活人一些。

不過她的後半個身子都沒裹皮,屬於生化人的廉價合金軀體就這麼晾在外邊。

“它壞了。”旁邊那個女哥特說道,“蜘蛛手分不利索。”她瞳孔放大,看兩人的目光像是在看全息面板上的商品。安德懷疑她可能磕了什麼迷幻藥物之類的。

哥特幫有三大愛好,一是磕迷幻藥和玩擬感,二是印衣服和化妝,三是把血手幫從這條街追著砍到另一條街。

安德探身過去,把女店員的一條手臂拽過來放在臺面上。他試著從蜘蛛手的縫隙間把四層義肢掰開,試了幾次才成功。

這幫傢伙買回來一個生化人,卻懶得給她的手臂義肢做保養,導致裡邊全是積灰,塞住了某些精密元件。安德左手掩住口鼻,右手的瑞士軍手指端探出吹塵風槍來清理灰塵。

他的瑞士軍手沒有安裝用來上潤滑油的模組,但他的工具腰帶裡插了一個便攜的罐子。上完潤滑油後,他對著另一隻手如法炮製,還剩二十秒的時候就把活幹完了。

生化人女店員在指示下舉起兩隻蜘蛛手。開啟,動動手指,再合上,發出擦擦的響聲。如果哥特幫還是以這副德行來對待他們的生化人的話,安德有望在不久的將來再次接到同一單。但眼下算是修好了。

女哥特幅度極小的,矜持的點了點頭。她把蒼白的精緻臉龐轉向一邊,烏黑的眼珠中藍光閃爍。這表明她在訪問網際網路。能夠隨時上網和即時翻譯各種語言的微型終端是絕大多數人的第一個腦部植入物,安德還沒見過沒有這玩意兒的人。

十一信用點到賬。他真該好好算算這筆錢夠不夠他一路飆車來的電費和用瑞士軍手消耗的卡路里——植入體使用所需的能量主要來自機體本身,大多數人簡單的把這理解為消耗熱量,不過還有別的方法能給它們“充電”。安德走出去,跨過一個讓哥特幫當街細細切作了臊子的倒黴蛋,走向他的機車。

雨還在下。俱樂部街在立交下邊還沒什麼感覺,一出來就能感覺到原先憂鬱的毛毛細雨已經變成了憂鬱的毛毛大雨。

刨去電費和飯錢,今天一共掙了六十信用點。離把安裝瑞士軍手欠下的錢還上還遙遙無期,不過今天到此為止。

晚上大家都下班回家了,為上班人士服務的店鋪與霓虹即將開始閃耀,某些在白天開業不太符合業務刻板印象的行業也將甦醒。快修工作將因此變得更加複雜,遇見離譜單子的機率將大大上升,使得上夜班基本就是在交錢打工。

安德開啟微型終端藍瑩瑩的投影面板——投影在視網膜上——準備收工下班,讓機車自己把自個兒送回充電站裡去。

有人給他傳送了一條文字訊息。

是他的主管。

他真的不想點開——但有些事情不是他不想就能不做的。

翻譯器將那一串長長的日語翻譯成申文。安德掃了一眼,提煉出四個字來:

滾來加班。

成吧。他輸入密碼,關閉嘯叫器和智慧鎖,跨上機車,開啟自動駕駛和定速巡航。霓虹燈開始漸次閃耀,落日仍在目所不及之處將一小塊天空染作粉紅。

附件裡面是一串長長的保密協議,大部分花在了明確簽署這份協議的各方到底是誰,以及說明各種令人眼花繚亂的違規行為會帶來什麼別出心裁的處罰措施上。

安德隱約能感覺到自己即將攤上一個大麻煩。但這種事情就跟專案經理把工程質量責任書拍你臉上一樣,要麼簽字,要麼滾蛋。

安德還不想滾蛋。因為要是給他安裝瑞士軍手的黑醫聽說他丟了工作,那他回家時大機率會被幾個生化人打手堵個正著。所以他只得簽字,把回覆的活扔給AI去幹。

雨看起來沒有一點要小下去的意思。他中途在一家酒吧門口停了一小會兒,把遮雨棚支了起來。這玩意平時飛車時會增大風阻,降低他的速度,進而導致扣錢機率提高,不過現在就沒那個問題了。

酒吧的門突然開啟,藍紫交融的燈光爭先恐後的湧出,身後跟著兩個黑襯衫的保鏢。他們架著一個只穿著內衣的男人走出來,把他摔在酒吧前面開裂的混凝土地面上的水坑裡。安德重新跨上機車,向著普佐兄弟快修公司在英馬津的總部大樓駛去。

在這個世界上,長城銀行集團,三菱銀行集團和聖歌銀行集團是所有公司的義父。由這三家銀行集團和眾多擁簇們組成的康采恩已經滲透和不同程度上操縱了絕大部分公司的領導層。這個康采恩在2040年時不再滿足於操縱國家傀儡,而選擇把所有傀儡和束縛全部撅飛,自己下場統治世界。2051年,地球正式進入安資時代,2054年,正如前文所述,最後一個國家的流亡政府在月球上被雅典娜公司的武士們剷除。

雅典娜公司和“穗芒”是它的大棒和冷箭,聯合一體的世界托拉斯是它的動力爐,數不清的卡特爾和辛迪加們是它用於絞死任何不服從者的鐵鏈。極點公司是它的寵兒,它依靠其壟斷的可控核聚變技術攫取了天文數字般的能源暴利,北極星集團和地平線集團殷勤的為它鋪路搭橋,使得它們最先進的技術已然無法仰望。

哪怕這個巨人的數百位高層同時被暗殺,它也不會被撼動分毫。他們下面還有數千名虎視眈眈的競爭者,隨時準備接手他們留下的一切遺產。這千人之下還有更多,更多的預備接替者在摩拳擦掌,這個鏈條會一直延伸到世界上每一個不滿於現狀的人的大腦中。這個超級聯合體已經擁有了生命——依靠抹殺無可計數的活人一切自我之物形成的新生命,寄生在每一個人思想之中的抽象生命。它無懈可擊,不可阻擋。

回到普佐兄弟快修公司身上。它不是什麼大公司,只在中亞和南亞佔據了優勢,在其他地方還和競爭對手們鬥得你死我活,但對於安德來說依然是龐然大物。他在公司大樓前下車,門禁系統掃描他的虹膜,讓他進去。

進去後他遇見了三個同樣穿著藍色連體工作服的同行,安德之前從來沒見過他們。他的主管,一個穿著同色西裝的高個子非洲人看起來也剛剛才到。他對著四個人說了一些無關痛癢的廢話,他說話的時候,安德一直在盯著他臉上那些精心排列過的部落文化紋身看。之後他把四個快修員趕進門外的泛光燈包圍圈裡,讓他們登進一輛廂型貨車的車廂當中。

貨車車廂已被改裝過,裡面側著裝了幾張椅子,上邊放著四把等離子切割槍。車裡還坐了個武士,西裝外套裡面多穿了一層防彈衣,卡賓槍擱在大腿上。他們坐的地方正面對著一個冷凍休眠倉。

就在廂型貨車即將開動前的一刻,又有一個人從後邊走上了車。

她有一頭銀白色的披肩長髮,兩隻眼睛都是機械義眼,眼白和眼眸對調了個色:眼白是一片漆黑,眼珠則是駭人的亮白。她的臉龐經過了精心設計,給人一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清感覺。她身材高挑修長,穿著槍灰色真絲西裝和內襯的聚合纖維貼身作戰服,露出的手背上有著雅典娜公司的生物標識。

她也是名武士。知道了這一點,就連她左手拎著的那個灰色塑膠手提箱都顯得極度危險起來。

沒地方給她坐了,所以她就安靜的站在一邊,搞得整個車廂裡的人都極其不自在起來。這車行駛時車廂裡顛得很,要是站著的話,對於安德這種沒有義體輔助的人來說可能連站穩都是個問題,而女武士顯然毫不費勁。但對方又是雅典娜公司的武士,自己不給她讓座多少有些危險。公司武士們都很危險。

但無論怎樣,這幾個人你看我我看你,隨後一齊把頭埋了下去,打定主意,只要她不開口要求,就不挪窩。

這時,廂型火車已經離開了停車場,雨點咬得車廂陣陣作響。

他們在沉默中等待著目的地的到達。儘管誰也不知道雅典娜公司的女武士上來做什麼,不過誰也沒有當第一個開口詢問的人,儘管他們都對此好奇得要命。

全息面板告訴安德他們在車廂裡面虛度了十六分鐘零八秒的光陰,之後,車廂被從外面開啟。

一個全副武裝的公司武士,穿著全罩式戰術頭盔和增強型全防護防彈衣,從頭保護到大腿。這樣的裝備幹起街頭小混混來毫無壓力,和其他不懷好意的公司武士和僱傭兵們幹架時也能不落下風,但也要看是和誰打。

他看見車廂裡的女武士時,安德看見他的第一反應明顯是立刻將槍口瞄準她,但他的理智及時趕到,把他即將抬起的手給壓了下去。

他身後還有三個穿得一模一樣的武士,頭盔上都有普佐兄弟快修公司的標誌。他把其餘五個人從車裡帶下來。

安德迅速打量著這個空間:明顯是在地下,正方形,算不得很大。照明是兩盞防爆泛光燈,天花板上密密麻麻的垂著一大把一大把的電纜和光纖,被用粗大的U型釘兜攏在醜陋的混凝土牆壁上,其密度和複雜程度可以將任何一個倒黴催的快修員徹底逼瘋。

這裡的通風裝置很爛,又塞進了許多人,使得這裡變得很悶。那個非洲人主管從副駕駛上下來,把一個鋼鐵棺材樣式的,連著些不知所云的電線的裝置指給他們看。

“把它鋸開。”他在意識通訊頻道里說道。這種通訊方式直接讀取意識進行交流,抬頭時對上級通訊節點講話,左右偏頭對統計通訊節點講話,埋頭對下級通訊節點講話。

平視前方時可以讓你整理思緒,想一想接下來你該想些什麼,避免把一些不合時宜的念頭,比如給通訊頻道里那個討人嫌的傻逼主管或者討狗嫌的傻逼HR一耳光之類的念頭公之於眾。

主管也看了那女武士一眼,眼中也同樣閃過一絲疑惑。後者沒理他,自顧自的呆在車中。安德和同事們去取等離子切割器時瞥了一眼,看見她正在悶頭把一杆狙擊槍的零件從手提箱中取出來。

更多的細節透過意識通訊傳輸過來。這棺材是一種一次性冷凍休眠倉,大概是2070左右的產品,現在已經過時了——但仍然好用。任何形式的外部破壞或搬運操作都會中斷休眠程式,因此要四個人一起快速鋸開棺材板——咳咳,休眠倉頂蓋,趁著裡邊的管他什麼東西還沒有完全從休眠狀態中甦醒之前,把他搬出來扔進車上的冷凍休眠倉裡。之後上邊的司機自有任務,就不用他們關心了。

那還等什麼?開工吧。四個快修員把等離子切割槍對準休眠倉頂蓋的四個角,準備動工。

然後,就出事了。

那兩個病怏怏的排氣扇此時突然噴出一陣陣黃綠色的氣體,氣體下沉,開始擴散。一個快修員把等離子切割槍抬起來。

安德的第一反應是氯氣,但隨即覺得在2083年灌氯氣毒人的話可太低端了。不過他其實並不能確定這玩意到底是不是氯氣,另外他也沒有隨身攜帶防毒面具,該躲還是要躲的。

在短短的一秒不到的時間內,第一個被黃綠色氣體糊臉的公司武士從氣體中衝了出來。但隨後他便開始不受控制的大喊大叫起來,拎起槍當棍子使,砸向了離他最近的隊友。

安德從沒聽說過氯氣能讓人發瘋,因此這大概不是氯氣。

他那武士同事倒也不含糊,不明不白的捱了一下之後,立刻回敬以野狼式衝鋒槍的掃射。剩下的兩個武士倒也沒去勸架,而是和那兩個穿著西裝的武士——另一個是車子的司機——一起拱衛著主管向外邊跑去。

“這是咋回事啊?”主管在跑路過程中還要回過頭來質問一句,彷彿這是快修員們和那個女武士的錯一樣。

那女武士倒也沒慣著他,她平靜的把已經組裝完成的粉紅狙擊槍從右手換到左手,接著從真絲西裝的內部抽出一柄鍍鉻啞光左輪槍,瞄準了主管的頭部精美的部落花紋。

“你幹什麼?!”主管被嚇了一跳,他的表情迅速從驚慌切換為了盛氣凌人的尋常模樣,“警衛!喂!”

於是走出去的那四個武士又齊齊轉身,整齊劃一的抬起槍口。

女武士面無表情的扣動扳機。槍口爆發出堪比閃光彈的明亮閃光。單秦的防噪耳檢測到分貝超過了危險值,便立刻進行了自動降噪。

這個時刻有點像慢動作。單秦彷彿能看見那枚子彈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直線,精準無比的擊中了主管臉上那手掌紋身的中指指尖。

爆炸子彈。疊氮化鉛。

他的臉炸開了。

就在下一刻,在四名武士作出反應之前,門外有密集的槍聲響起。

缺少保護的兩名武士率先倒下。一條火焰鑄就的龍隨後籠罩了倖存者。他們也倒了下去。伏擊一共歷時四秒,安德的微型終端告訴他。

女武士讓槍管隨著食指的動作向上抬起,臉龐轉向了四個快修員。

“啊啊啊!”一名快修員打算拼死一搏,他開啟等離子切割槍,藍紫色的氣刀斜斜的斬向女武士光滑的脖頸。另外兩個人也拎起等離子切割槍砍了上去。

蠢貨。安德沒有加入群毆。

女武士的踢腿像手術刀一樣精準而凌厲。第一個衝上去的喉嚨捱了一招,半響後緩緩的仰面倒下。解決掉近在咫尺的威脅之後,女武士再一次瞄準,然後開火。

第二個人的臉龐炸開,這一次爆炸的中心點在眉心。第三個人的爆炸中心點是右眼。

安德舉起雙手。他看見數個穿著防毒面具,塑膠護目鏡和聚合纖維作戰服的人從門口進入。

“別搞得血淋淋的不乾淨,內向仔。”走在最前面的那個女人說道。她身材高大勻稱,衝著安德快速的,安撫性的笑了一下——實際上他並不確定,他只是根據對方眼睛眯起時的形狀來判斷的。。

女武士甩了一下槍管,把左輪槍插回西裝下的槍套裡,沒有往後看就接住了飛來的防毒面具。

“好了各位,咱還有一分四十秒的時間,趕在普佐的武士們過來踢咱屁股之前把這玩意卸下來運走。”女人接著說,她烏黑的眼珠看向了安德,“你不介意幫咱一個小忙吧?”

在她身後的隊伍裡,一個穿著全身防火服的黑種人對著安德扯出一個縱火狂必然會扯出的獰笑。他大踏步的走出,右手噴火器噴出一條致命的灰白火龍,把專注於尖叫和互毆的兩名倖存武士撞翻在地。

安德點了點頭。他不想滾蛋,更不想死。目前不想。

他從一個四十歲男人那兒得到了一個防毒面具,接著發揮自己數年快修員生涯的看家本領,在三十秒鐘內就切斷了所有的電線和支撐裝置。

所有人合力把休眠倉抬起來塞進外邊不知何時開來的一輛防彈救護車中,車輛也經過魔改,打通了駕駛位和後邊之間的通道。一個眼神不安的傢伙坐上駕駛位,其餘人都呆在後邊。安德也被趕了進去。

車輛的引擎之前就沒有熄火,因此很快便駛出了地下。

“來,坐。”高大的女人揮手讓安德坐下,坐在那個縱火狂和之前給他防毒面具的中年人之間。她最後一個把防毒面具和護目鏡摘下來,然後說道:“八坂雪蓮,這支小小傭兵團的領袖,咱們來聊聊怎麼樣?”

她說的這支傭兵團算上她自己一共有六個人,三男三女。她心情很好的給他都介紹了一遍誰是誰。

她本人,八坂雪蓮,旭日公司的前員工,隊裡的老大。她的臉龐很明顯被做成了各種各樣的當紅擬感明星的帥臉集合體。這支隊伍的主要成分也是像她這樣因為各種原因離開公司自己單幹的傢伙。

女武士叫蘇•芬妮萊雅,之前真在雅典娜公司幹過武士行當,隊裡的狙擊手。安德目前還沒見過她講話,光看著她飛快的打手勢,要不就是低著頭看她的粉紅色狙擊槍。

遞給他防毒面具的中年男人名曰亞瑟•弗里曼,自稱弗里曼老爹,他是隊裡的醫生,打廢土來的。此時以熱切的眼神盯著擺在眾人中間的那個冷凍休眠倉。

那個黑人此時一言不發的撫摸著他的噴火器。這哥們叫哈迪扎圖,打小就好縱火這一口,奇蹟般的在西非平安長大之後開始給當地的礦業公司焚燒屍體——主要來源是被鎮壓的僱員。有一次玩得太嗨,沒注意被人綁架到了東南亞去,在使用自己的絕活逃出生天時被小隊撈走。

坐在八坂雪蓮左邊的那男……人,馬特維•馬特維諾維奇•伊格納季耶夫,駭客,正把一罐咖啡灌進嘴裡。他對自己的整個面板都進行了改造,使得他現在長得像一隻黑白灰三色的藍眼睛大貓。安德此前在某些生化人身上見過這種定製改造,但願意在自己身上搞這種改造的,馬特維諾維奇是他見過的第一號。

隨後是莉娜•多倫多,又是一個在臉上刺青的主。她長長的金髮直垂到手肘,裡邊亂七八糟的塞著老式電阻和各色金屬球體或寶石,看上去都挺廉價的。

開車的那位八坂雪蓮只是簡單的稱呼她為“鄉巴佬”,是個廢土招來的臨時工。彷彿是不太想再讓這一串介紹顯得太過冗長似的,沒有多提她的故事。

她顯得很有禮貌,溫和的請求他能否說出他自己和他所知的關於休眠倉的一切資訊。安德毫不懷疑,只要他敢拒絕,芬妮萊雅就會把一發疊氮化鉛彈藥射進他的腦袋裡面。她反覆瞟了他好幾眼了。

得知這休眠倉理論上已經中斷休眠程序之後,她的表情崩壞了那麼一瞬間。隨後她表示這一切都不會出事,同時讓鄉巴佬再開快點。

一分鐘之約已到,普佐兄弟快修公司的公司武士們如八坂雪蓮所預料的那般包抄了過來。

子彈從車後方奔襲而來,切開雨幕後在防彈板上刮出陣陣火花。後面車廂的眾人紛紛低頭貓腰,躲避著擊碎玻璃後溜進來的流彈。

馬特維諾維奇和弗里曼老爹此時已經安詳的躺在了椅子上。前者簡潔的說道:“三維地圖生成完畢,發你們終端上了。”

芬妮萊雅舉起了狙擊槍,槍管探出了後廂門被擊碎的玻璃窗。她迅速而冷靜的瞄準,隨後扣動扳機。

在後方,一輛追擊轎車的司機的頭部被洞穿,他的頭盔顯然沒能救他的命。車輛失控,衝上了人行道,撞進了路旁的一家電子音樂震天響的遊戲廳裡。玩家們紛紛興奮的大叫起來,以為這是什麼新奇的擬真特效。

她開出第二槍,隨後是第三槍。每一次槍響便有一輛車失去控制。後方的追擊者開始稀疏。

“前方有路障。其他公司的武士上街了。”馬特維諾維奇躺在椅子上,眼中藍光瘋狂閃爍,“鄉巴佬,切換路徑。”

沒人回答他。

“鄉巴佬?”

八坂雪蓮扒住椅子往前一瞧:

“啊哦,鄉巴佬讓人打死了。”

她把身子縮回來,問安德:“你會不會開車?”

沒開過救護車。安德心想。他腦子裡關於駕駛這方面的知識晶片只儲存了通用和機車兩項。

知識晶片是一種節約時間和勞力的腦部植入體,就像洗碗機,電話答錄機和奈米病毒殺手一樣:洗碗機替你洗碗,讓你不必親自抹去上邊的油汙;電話答錄機替你接電話,讓你不必親自拒絕你不想見的人;奈米病毒殺手替你幹碎一切病菌,讓你不用親自出動自己的免疫系統。而知識晶片,它替你學習你不愛學的十以內加減法和冷核聚變原理,然後在一名義體醫生和他的手術刀所施展的神奇妙妙魔法的幫助之下植入進你的大腦裡面。隨後,你就“學會了”知識晶片裡邊所儲存的一切知識,耗時大概四個小時左右,醫生趕著下班去幹飯或者開趴的話還能更快。

但無論怎麼說,會個通用駕駛技術總比全靠AI頂強。安德挪到駕駛位上,在授意下把鄉巴佬的屍體扔出車外,帶上她的頭盔和霰彈槍開始飆車。

簡而言之,油門——不太準確,因為這輛車也不是燒油的——踩到底,跟著車載地圖的黃線走,其他的交給AI和上帝。願意交給如來或者玉皇大帝之類的也行。

武士們不斷的將子彈傾瀉過來。前方的路已被封鎖,其他公司的武士們象徵性的支援著普佐兄弟快修公司。在他們用車輛,地雷和機槍搭建的封鎖線之後,社群的義警們冷眼旁觀。

馬特維諾維奇在地圖上標出一條新的線路。安德拉下手剎,讓車體先在水坑的加持下自由的轉了半圈,隨後一個猛子扎進深沉的夜幕中。他們躲開了封鎖線,但追兵們跟瘋狗似的不肯罷手。

“低威力火箭發射器。”馬特維諾維奇躺在椅子上說道。

芬妮萊雅抬了抬槍口,微微下蹲,隨後開槍。地圖上的一個紅色骷髏頭消失了。

“低威力?他們很在乎這玩意啊,是不是?”八坂雪蓮看向冷凍休眠倉。她躍躍欲試的擺弄著步槍的保險。

“別玩了,日本娃。”弗里曼老爹說道,“俺覺得這大棺材裡邊的玩意好像要醒了。”

彷彿是要給他當捧哏一樣,休眠倉開始發出砰砰的響聲,聽起來……像是有人在裡邊敲打著休眠倉頂蓋一樣。

安德不敢多問,只顧著開車一路衝下一段通往霓虹燈不那麼閃耀的地方的道路。

他駕車衝過一個路口,車身又兜了個大圈,才重新跟上車頭。一輛摩托車趁此機會追了上來,卻正中磨刀霍霍的八坂雪蓮和多倫多的下懷。兩人站起身來,兩杆步槍瞄準後便猛烈輸出著專門用來開罐頭的步槍穿甲彈。摩托車上的兩名武士身上爆出一陣火花,暴露在二人火力當中一秒不到就摔下了車。

能見度在大雨和黑夜之下變得很低,而他們也已經衝入了照明嚴重不足的貧民窟一帶。

八坂雪蓮命令他熄滅所有車燈。

但這樣也不足以騙過正向他飛來的一顆子彈。

這枚狙擊子彈打穿了門上的防彈板之後彈道發生了偏轉,因此擊中了安德的大腿。他感覺到自己的下肢彷彿被重錘擊中,整個人不由自主的被摔到了一邊。好幾秒後,他的身體才反應過來自己被子彈給打了,這才開始朝著他的神經喊疼。

“申國人也倒了!”弗里曼老爹叫道,安德感覺到他探出粗糙的手來摸了摸自己的脈搏,“呀,還活著,沒死呢還!”

休眠倉裡的人狂躁的拍打著頂蓋。安德發誓自己聽見了他憤怒而意義不明的嘶吼。但很快他的注意力就被劇痛全部奪走了。其他人也一定能聽見。

芬妮萊雅不得不蹲下來躲避流彈。AI自動駕駛喜好過彎減速和遵守交通法規,再加上為了運算和適應路況而選擇的降低速度,他們與追兵之間的距離極速縮小,本來能跑掉的局面一下子變得不確定起來。

砰!砰!砰!

雖然此時車內一片漆黑,八坂雪蓮也能看出來休眠倉頂蓋已經嚴重變形。裡面的東西即將突破而出。

“老闆”跟她說過,裡面的東西極度危險。穗芒的高階殺手都不可能能在一對一的情況下戰勝那東西。

“把後廂門開啟!”她當機立斷,大聲命令道。

哈迪扎圖一下子抬起頭來,但什麼也沒說。他和多倫多一起解鎖了後廂門。雨點和追兵們的車燈燈光急不可耐的衝了進來,而流彈的到來也僅僅是運氣問題。

八坂雪蓮猛踢了休眠倉一腳。其他人心領神會,合力推動著已經極度狂躁的休眠倉,把它扔了出去。隨後後廂門再次關上,鎖好。

“這麼想要,就自個兒拿去吧……”

冷凍休眠倉在地面上彈了一下,頂蓋不堪重負的飛出,砸進了一座倒黴的棚屋當中。休眠倉裡面竄出來一個穿著紅色連體休眠服的人。他由於慣性而騰空而起,雙腿略屈,如炮彈一般釘進了一輛轎車當中。

追兵們紛紛剎車停下,武士們離開車輛,包抄而去。有些人探出頭來湊熱鬧。

與此同時,那輛防彈救護車拐進一條更偏的小路上,停在原定的撤離路徑上。

弗里曼老爹和八坂雪蓮,兩個人一起把安德從前座上拽下車來,其餘人也一併下車。哈迪扎圖舔了舔嘴唇,噴出火焰,讓這輛車在暴雨中逐漸燒燬。

小隊的身影消失在貧民窟搖曳的黃色燈光當中。安德已經失去了意識。等他再次醒來時,已經是一天之後了。

與此同時,他的全息投影面板上也傳來了一個大好訊息:

他因為違反保密條例——或者說他在一場不該倖存的事件當中倖存了下來——已經被公司開除,喜提專屬於街溜子的全年二十四小時假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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