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有價值的情報

馮紫英眼見姬公公被氣得像只閹雞般直跳腳,既好笑,又多了一絲凜然。

姬進孝非要插手此案,很明顯是不正常的,大機率也牽涉其中,就是不知牽涉有多深,若這把火最終燒到義忠親王身上,自己是秉公辦理,抑或置身事外?

一時間,馮紫英糾結萬分,不過這個時候他想抽身也是不可能了,只能硬著頭皮抱拳道:“姬總管和諸位大人請回吧.”

說完轉身進了亢府大門。

姬進孝神情陰冷,最終一拂衣袖而去,揚州知府洪文軒和揚州衛指揮使戴立對視一眼,也各自心事重重地離開了。

他們本以為可以輕鬆拿捏賈環,豈料這少年年紀雖輕,卻相當老辣難纏,非但沒有入坑,還三兩下就破解了困局,難怪林如海敢將如此重要的任務全權委託給此子,但願不要在亢府中搜出不利的東西來才好,否則倒黴的人就多了。

且說賈環和巡按御史焦芳進了亢府大門,後者忽然停住腳步,若有深意地看著賈環道:“賈公子跟姬總管有過節?”

賈環搖頭道:“並無,焦大人為何有此一問?”

焦芳捋須乾笑了一聲:“隨口問一問而已,沒其他意思,嗯,亢家這座宅子外面不顯山不露水,裡面卻是別有洞天,本官且四處走走,賈公子請自便.”

說完竟揹著雙手徑自行了開去,一邊遊目四顧,倒像是個來遊覽的局外人。

賈環若有所思地瞥了一眼焦芳微佝的背影,一時間倒是有點摸不透此人了。

這個焦御史跟姬進孝一同出現,理應是一夥的,但如今看著似乎又不太像。

這時,馮紫英從後面追了上來,眼見焦芳獨自先行,不由微愣了一下,低聲問道:“環兄弟,要不要派人跟著他?”

賈環猶豫了一下,搖頭道:“不必了,倒是馮大哥這幾天可搜查到有價值的東西?”

馮紫英慚愧地道:“沒有,亢令城這老狐狸估計把證據都燒掉了,都怪我那天耽擱了太長時間,給了他可乘之機.”

賈環和焦芳二人進了地道,親自走了一趟,不過並無發現,後者捋須嘆道:“可惜,白跑了一趟,即便亢家有暗道,也不能證明有不法之事.”

戴士林答道:“通往附近泗水河的一座房子,屬下親自去看過,那房子是空置的,沒有人,想必是亢家預留的逃生暗道,不過怪哉,亢家既然有暗道,亢令城為什麼不逃跑?”

賈環自嘲般道:“論人情世故,我不及馮大哥多矣,剛才我可是把姬進孝得罪死了.”

錢四聞言大喜,忙又道:“奴才還聽說過一件事,不知真假.”

“奴才叫孫壽,是府裡的庫房管事.”

“好的!”馮紫英立即派人照辦了。

賈環淡然道:“無妨,實物又不是賬本書信,可以簡單地付諸一炬,總能有跡可遁的.”

賈環問道:“你叫什麼名字,在府裡什麼身份?”

“環兄弟伱看,這裡便是亢家的賬房,據說亢家生意上的所有賬本都在此,甚至可以倒查三十年呢.”

馮紫英一邊說,一邊領著賈環進了亢家的賬房。

賈環遺憾地道:“那也是沒辦法的事,亢府太大了,你們人手又不足,不過百密總有一疏,相信他跑不掉的.”

賈環淡道:“你說了,你說府裡不聽話的的婢僕都會莫名其妙地消失,你還說你的相好和妹妹也消失了,嗯,待會我把孫壽找來跟你對質.”

賈環皺眉問道:“亢令城到底有幾個子女?”

眾奴僕頓時嚇得噤若寒蟬,賈環話鋒一轉道:“不過你們若能踴躍舉報亢家不法之事,或可以從輕發落,甚至脫掉奴籍放還家去.”

賈環一揮手,士兵便把孫壽押了下去,不過這傢伙倒是淡定,非但面不改色,還目光冰冷地掃了過在場的奴婢,那些奴婢均驚恐地低下頭。

這名微胖的小廝約莫十七八歲,顯然意識到賈環單獨找他的用意,一進來便撲通的跪倒在地上,一邊叩頭,一邊害怕地道:“奴才什麼也不知道,賈公子饒了我吧!”

焦芳眼中異彩一閃,微笑道:“賈公子好手段,可惜只怕遲了,若是一開始就雙管齊下,或可收到奇效.”

小廝吃吃地道:“奴才……奴才什麼也不知.”

賈環點頭道:“沒問題,不過要看你提供的情報值不值了.”

賈環微笑道:“別怕,這裡沒有其他人,你說了什麼,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此話倒是不假!”馮紫英話音剛下,便聽到有人介面道。

錢四猶豫地看了賈環一眼,最終咬牙道:“好吧,我說,那天馮千戶闖門而入時,其實咱們三爺是在府裡的.”

錢四咬了咬牙,搖頭道:“沒有,後來被咱們三爺霸佔了,再後來不見了.”

大治是太宗的年號,亦即是大晉的第二位皇位大治帝,大治帝在位二十二年,太上皇康平帝在位十八年,如今是乾盛七年,所以大治十五年距今三十二年了。

“原本是配了一個的,可是後來……”錢四說到這裡便止住了。

“哦,娶媳婦了?”

“三個嫡子,另外還有兩名庶子和三名庶女,除了已經出閣的,如今均被控制在後宅,對了,亢令城的次子叫亢大勇,據說早年出海時遇到風浪,船隻翻覆,已然葬身大海.”

接下來,賈環又將亢府的所有下人都集中到一處看管,然後對整座亢府進行徹底的抄查和清點,一應財物皆記錄在冊,期間,那些衛所兵免不了小偷小摸佔些小便宜,賈環對此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要不過份就行了。

戴士林忙道:“弟兄們在亢家後宅發現一條地道.”

“當時亢令城的兩個嫡子均不在府中,不過剛才長子亢大智已經被石頭兄弟抓獲,三子亢大毅則不知所蹤,據亢令城自己供述,其子亢大毅前往蘇州遊玩未歸.”

焦芳見狀,略帶揶揄地望向賈環,彷彿見到後者吃癟是件愉快的事。

很快,亢家上下兩百多名婢僕便都被帶到了院中的開闊場地,分成數排站好。

此言一出,在場眾奴僕明顯有些騷動,不過很快又安靜下來,絕大部份人都低著頭默不作聲。

賈環不由目露訝色,本以為一番威嚇利誘,這些奴僕即便不踴躍舉報,至少也會有個別反水,但結果卻是大大出乎意料。

“孫壽?我記得亢府的大管家是叫孫祿,亢大智的長隨又叫孫福,莫非你們是親兄弟?”

焦芳揚了揚手中正翻看著的一部賬本,微笑道:“這本賬本是大治十五年的賬本,頗有些年頭了.”

賈環立即便意識到其中有蹊蹺,點頭道:“嗯,你提供的這條線索很有價值,我記下了,可以為你爭取寬大處理.”

馮紫英無奈道:“當時由於人手不足,在府裡的都當場控制住了,但不在府裡的暫時還沒抓到.”

賈環點了點頭,又問:“那亢令城的家眷可都抓住了?”

“還漏了誰?”賈環忙問。

那名管家打扮的男子目光一閃,走到賈環面前鎮定地道:“大人有何吩咐?”

賈環搖頭道:“若是真的賬本,自然有跡可循,就怕是明暗兩套賬,這些都是可以對外公開的明賬,對內的私賬只怕不會擺在這裡.”

賈環心中一動,立即道:“走,去瞧瞧.”

說完跟著戴士林離開了賬房,

焦芳也連忙擱下賬本跟了出去,眾人來到後宅正院的一處房間中。

戴士林一指:“環三爺,焦御史你們看,地道的入口就在衣櫥後面,弟兄們查抄時無意發現的.”

賈環淡道:“要麼是沒來得及跑,要麼是不想跑,大機率是不想跑.”

焦芳若有所思地瞥了賈環,內心暗忖道:“這小子真是個怪胎,小小年紀,思維便如此縝密,行事也老練,別說十三歲,就算三十歲也未必如他.”

眼前的衣櫥有兩人高,此時櫃門已經開啟了,衣物扔了一地,櫃後面有一個暗門,此時也開啟了,裡面赫然有一地道入口。

賈環沉吟道:“無妨,過兩天林御史應該就回到揚州了,到時簽發一份海捕文書通緝此人,只要這個亢大毅不是有意躲藏起來,應該很快便能找到,如今先將亢令城及其家眷押回巡鹽御史衙門大牢,等林大人回來再一併提審.”

“不找孫壽對質也行,不過你要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我賈環可以用性命擔保,確保你們一家的安全.”

賈環沉聲道。

賈環淡道:“叫我賈公子吧.”

馮紫英下意識地問:“為何?亢家若真的夥同顧三麻子販賣私鹽,即便賬目上做了手腳,理應也是有跡可循的.”

錢四點了點頭道:“府裡但凡不聽話,忤逆主子的奴才都會突然消失,有些長得漂亮的婢女也會突然消失.”

賈環暗皺了皺劍眉,莫非亢令城平時待下人極好,所以都不願意舉報他,正在此時,賈環忽然見到人群中一名微胖小廝腳步往前邁了一小步,不過馬上又縮了回去,並且有些懼怕地往某個方向瞥了一眼。

錢四聞言有點失望地道:“那奴才的情報只怕還達不到.”

“後來配給別人了?”

賈環微笑打斷道:“馮大哥不必解釋,小弟理解你的難處.”

“譬如亢令城販賣私鹽的證據,又或私通海盜的證據.”

賈環心中一動,脫口道:“亢大毅那天在家?”

正所謂水至清則無魚,總得讓下面辦事的人拿點好處,若處處以道德君子的標準來約束他們,只怕也沒人願意勒緊褲腰帶替你幹活了。

賈環皺眉道:“不見了?被賣了嗎?”

馮紫英一拍額頭道:“原來如此,難怪亢令城有恃無恐,還主動讓管家帶我來賬房檢視,果然狡猾,那環兄弟覺得亢令城會把私賬藏在何處?”

賈環和馮紫英循聲望去,只見有人從一面堆滿賬本的書架後轉了出來,赫然正是神出鬼沒的巡按御史焦芳。

賈環微笑道:“無妨,你先說來聽聽,我可以為你爭取.”

“說!”

錢四點頭道:“在的,不過後來連同服侍他的兩名貼身小廝也不見了.”

“單獨拘禁在一處房間裡,有兩名弟兄負責看管,跑不了.”

馮紫英答道。

“是嗎?”賈環淡淡地道:“等上法場的時候,但願你還能笑得出來,帶走,押往巡鹽御史衙門大牢.”

馮紫英眼前一亮,點頭道:“好主意,我親自去辦.”

說完轉身匆匆離開。

小廝點了點頭道:“奴才叫錢四,是亢府的家生子,平時負責侍候三爺.”

賈環皺了皺眉,看來府裡的下人都不敢發聲,並不是出於對主家的愛戴,而是恐懼啊,可見亢令城平時有多暴虐,不聽話的奴婢便會人間蒸發,那剩下的哪有不畏懼之理。

“奴才也不清楚,反正就是突然不見了,奴才的妹妹也是突然不見的.”

錢四咬牙道。

錢四愕了一下,這才意識到被套了話,吃吃地道:“沒……奴才什麼也沒說,你別害我.”

賈環訝然道:“這就奇了,你們府的奴才經常會突然間消失嗎?”

孫壽呵呵笑道:“賈公子說笑了,咱們亢家向來規規矩矩做生意,從來不做犯法的事,所以賈公子還是不要白費心機了.”

賈環立即便想到了那條地道,既然那天亢大毅在家,而馮紫英又堵住了亢府的所有門戶,那麼此人十有八九是從地道逃掉了,此刻說不定還在揚州城中,於是點頭道:“嗯,這條情報同樣很有價值,我可以向林大人求情,爭取給你們全家脫去奴籍.”

賈環默不作聲,只是低聲地吩咐了戴士林幾句,後者點了點頭,轉身便去照辦了。

賈環心中一動,問道:“我看你也到婚配的年齡了,難道府裡不給你配一個婢女?”

錢四搖了搖頭:“就是不見了.”

賈環見狀便有了計較,待到孫壽被押走後,又朗聲道:“你們下去後好好想想,爭取寬大處理的機會只有一次,錯過了可沒有後悔藥.”

賈環點了點頭道:“原來如此,你既然是庫房管事,想必知道亢家所做的不法勾當,何不爭取坦白從寬?”

馮紫英苦笑一聲:“環兄弟這是誇我,還是埋汰我?不過話又說回來,環兄弟要小心姬進孝報復,此人出了名的睚眥必報.”

“這是通往何處的?”賈環問道。

賈環淡定地道:“多謝馮大哥提醒,對了,亢令城如今關在何處?”

“好端端的如何就不見了?”賈環奇道。

賈環掃了一眼屋內堆積如山的賬本,道:“看來亢家的生意的確做得很大,也很嚴謹,不過這些賬本對本案的作用只怕不大.”

賈環皺起劍眉道:“那就無從得知了,不過即便沒有賬目,實物卻是騙不了人,馮千戶你立即帶人查封亢家名下的所有商鋪和倉庫,將負責人控制住,務必把第一手的出入貨紀錄弄到手.”

孫壽陪笑道:“不是,奴才們的姓名都是家主賜的,討個吉利而已.”

“是,賈公子有何吩咐?”

馮紫英點了點頭:“應該沒錯.”

錢四當場嚇得臉都白了,上下牙咯咯打顫,嘭嘭地叩頭道:“賈公子高抬貴手,若孫管家知道,奴才就死定了.”

錢四愕了一下,反問道:“怎樣的情報才算值?”

賈環目光一掃而過,冷冷地道:“相信爾等都知道你們家主子犯了什麼事了,私通海寇販賣私鹽,甚至指使海盜襲殺揚州巡鹽御史林大人,一旦坐實,殺頭抄家是必然的,爾等奴才均要沒籍充公,若有參與為惡,將一併處——斬!”

賈環心中一動,目光往那個方向掃去,很快便鎖定一名管家打扮的男子,便一指道:“那個,說的就是你,上前來!”

戴士林撓頭道:“那這傢伙的倒是有恃無恐.”

馮紫英鬆了口氣道:“那就好,不過環兄弟放心,公是公私是私,孰輕孰重,馮大哥還是拎得清的,斷然不會做出徇私枉法的事情來。

若論私交,咱哥倆可是過命的交情,他姬進孝算個啥,要不是看在義忠親王老千歲的面子上,老子也懶得跟他羅嗦半句.”

焦芳點了點頭,也沒再發表意見,低下頭繼續翻看手中的賬本。

這時,百戶戴士林面帶喜色地跑了進來,但見到焦芳也在,頓時欲言猶止。

賈環若無其事地問:“什麼事?”

賈環說完後讓人把這些奴僕都帶了下去,又悄悄吩咐石頭將那名微胖的小廝單獨帶到一處房間中。

賈環卻笑容和煦地問道:“你叫什麼名字?是亢府的家生子?”

錢四神色變幻不定,把心一橫道:“我要是說了,是不是真的能脫掉奴籍……不,我們全家都要脫去奴籍,並且給我們一筆錢遠走高飛.”

馮紫英點了點頭,猶豫道:“姬進孝是義忠親王的人,我多少得給他一點面子,所以環兄弟…….”

“也就是說,如今只剩下三子亢大毅這條漏網之魚了?”

“沒……還沒!”錢四垂下頭,眼中飛快地閃過一絲憤然。

“有一次,三爺身邊的貼身小廝青兒喝醉後說漏了嘴,說二爺並沒有翻船淹死,只是在島上當了啥來著,當時奴才也有些醉了,沒聽清.”

賈環不由心中一動,笑道:“這兩條情報都很價值,放心,相信林大人會滿足你的請求的.”

錢四不由欣喜若狂,千恩萬謝後被帶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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