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我呸

王子勝約莫四十歲許,面相跟其兄王子騰相差甚遠,而且舉止也略顯輕浮,此刻正和賈政在榮禧堂中隔著茶几而坐,竟然翹起了二郎腿,一邊好整以暇地喝著茶。

賈政正襟危坐,表情一如既往的嚴肅,對於這個小舅子,他一向是不太感冒的,平時也極少交往,今日對方突然登門造訪,倒是讓賈政頗有些意外。

這時王子勝擱下了茶杯,睨了一眼如老僧入定狀的賈政,心中不由嘲諷了一句“假正經”,哧聲道:“不就是死了一個小妾而已,姐夫何必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大不了再納一個年輕貌美的,我姐又不是容不得人的妒婦,當初你納了趙姨娘和周姨娘,見我姐說什麼了嗎?”

賈政臉上閃過一絲怒色,但最終還是忍住沒有發作,王子勝是王家的老么,從小驕縱任性,年輕時就是個混蛋紈絝,成家立室後雖然有所收斂,但依舊言行舉止輕浮,得罪人多,稱呼人少,年過四十仍然毫無長進,一把年紀都活到狗身上了,罷了,且不跟他一般見識!

王子勝見賈政黑著臉不作聲,冷笑道:“我說錯了嗎?當初我姐大度,讓你納了趙姨娘,豈料這賤人非但不感恩,還包藏禍心,用巫蠱之法暗害我姐、鳳丫頭和寶玉,這不,寶玉不是差點被你親手打死了嗎?我大哥和仁哥兒也被抄家流放了,要不是發現得早,我王家豈不是要被統統治死咒死了,幸好老天有眼,這賤人一頭撞死也算是便宜她了,否則我王家必不放過她.”

正所謂一日夫妻百日恩,賈政顯然是對趙姨娘有感情的,否則也不會和她育了一子一女,另一個周姨娘卻一直沒有所出,所以王子勝這番話聽在賈政耳中無疑十分刺耳,冷聲道:“人死為大,她縱有千般不對,又何必再出言相侮.”

王子勝冷笑道:“瞧瞧,我只是罵了兩句,伱就如此相護,可見有多寵那賤人,是不是打算治死我姐,然後把她扶正?”

賈政禁不住怒道:“一派胡言,我賈政身為聖人門徒,日三省吾身,坦蕩磊落,若有此心,天地不容,王子勝,你今日若是來吵架的,恕我不奉陪了!”說完騰的站了起來。

王子勝撇嘴道:“賈存周,少在我面前耍威風,要不是二哥讓我來,你這榮國府的大門,我還不想進呢.”

賈政聞言皺了皺眉,他雖然瞧不起王子勝,但王子騰的面子還是要給的,如今四大家族,王子騰是扛大旗的人物,所以只能忍住怒氣重新坐下。

王子勝見狀眼中閃過一絲得意,淡淡地道:“我二哥趕走了韃子,解京城之危,立下大功,如今已升任都察院右都御史,兼兵部侍郎,賈史王薛四家子弟,就數我二哥的官當得最大,賈存周你悠著點,我姐日後要是再受一點委屈,你也休想有好日子過.”

這分明是赤果果的騎臉威脅啊!

賈政不由羞怒萬分,沉聲道:“這番話也是你二哥讓你說的?”

王子勝哧笑道:“我二哥是個體面人,向來不願意說這些,我呢,向來也不管什麼體面不體面,所以就直說了,也是給你提個醒.”

賈政冷哼一聲道:“所以你始終不能長進!”

王子勝反唇相譏道:“你也好不到那裡,當來當去還是個工部員外郎,連廷議也沒資格參加.”

賈政頓時被噎得說不出話來。

王子勝得意洋洋地啜了口茶,彷彿鬥贏的公雞似的,好整以暇地道:“說點正事吧,我這次來是想聊一聊喜姐和環老三的婚事的.”

賈政愕了一下,皺眉不悅道:“喜姐和環哥兒?你又發什麼渾?”

王子勝冷笑道:“你別不樂意,要不是二哥安排,非要我來,我還不願意結這門親呢,喜姐是我的嫡女之一,環老三卻是個庶子,能娶到我家喜姐是他的福氣.”

賈政聞言沉默了,他雖然是中平之姿,但並不是沒有半點政治智商,出了這種事,王子騰竟然還捨得如此下本錢拉攏環兒,顯然是十分看重環兒的前途,好你個王子騰,我賈家好不容易出了個讀書種子,又想綁到你們王家船上去嗎?

王子勝有點不耐煩地道:“賈存周,你到底答不答應,爽快點給個準信吧,我下午還約了人喝花酒.”

賈政聞言更加不悅了,王子勝的女兒,他還真有點瞧不上眼,環兒未及九歲便連中小三元,誰瞧不出日後前途無量,淡道:“環哥兒剛沒了生母,而且年紀尚小,此時還不適宜談婚論嫁.”

王子勝嗤之以鼻道:“又不是現在成婚,不過是先將婚事定下來罷了,等再過幾年,賈環這小子要是沒有出息,我家喜兒還未必肯下嫁他呢.”

嘿,這貨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盤,竟然想做穩賺不賠的無本生意,賈政自然更加反感了,但如果拒絕的話,只怕又會得罪王子騰,正猶豫間,清客詹光卻走了進來,陪笑著道:“世翁,環哥兒在外面!”

賈政皺了皺眉道:“不見我正在會客?”

詹光只好訕訕地退了出去。

賈環本來就氣質沉靜,此刻一身素服站在榮禧堂外的臺階下,更是多了幾分孑然一身的蕭索,

詹光走到賈環面前,一臉苦澀地道:“瞧我說什麼來著,老爺正在會客,這時進去連我也捱了白眼,環哥兒你還是先回,憑你有什麼事都遲點再來吧.”

賈環沉默了片刻,拱了拱的手便欲轉身離開,結果一人卻從榮禧堂內走了出來,揚聲道:“環哥兒是吧,進來!”

賈環抬頭看了一眼此人,發覺有點眼熟,仔細搜尋了一下記憶,這才想起此人叫王子勝,乃王夫人的弟弟,亦即是自己的“舅舅”之一,不由皺了皺眉,這傢伙來此作甚?

賈環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拾級而上,進了榮禧堂,這時王子勝已經坐回座位上了,並且好整以暇地翹起二郎腿,賈政則沉著臉坐在另一邊。

“老爺!”賈環走上前見禮。

賈政本來還有點不悅的,但見到賈環一身孝服,反倒有點不敢面對後者平靜清明的目光,點頭嗯了一聲道:“這是你三舅舅!”

“見過三舅舅!”賈環神色平靜地作了個揖。

王子勝見賈環沒給自己這個舅舅行跪禮,顯然很是不爽,所以冷哼了一聲道:“不敢當,環哥兒現在是秀才了,可以見官不跪,見了我這個舅舅當然也可以不跪.”

賈環沒鳥他,只作沒聽見,作個揖已經很給面子你,還想老子跪,作夢吧!

既然和王家的矛盾已經不可調和,何必再委屈自己,王夫人頂著一個嫡母的身份,那是沒辦法的事,至於王家其他人,我呸!

賈政本來就很不爽王子勝,所以眼見賈環無禮,竟破天荒的沒有呵斥,只捋須淡淡地問道:“不在屋裡給你姨娘守靈,來此何事?”

賈環垂目道:“姨娘的頭七已過,孩兒打算九月初一動身,扶姨娘的靈柩回金陵安葬.”

賈政愣了一下,皺眉道:“你決定了?”

賈環目光堅定地點了點頭。

王子勝冷笑道:“你姨娘本是家生子,雖然僥倖作了妾,但說白了就是個奴婢,根本沒資格入祖墳,回了金陵又葬在哪!”

賈環勃然大怒,一指王子勝罵道:“閉嘴,看在母親份上,我尊你一聲舅舅,我賈環連中三元,秀才功名在身,又豈容你辱及生母!”

王子勝登時被噴得呆若木雞,賈政也是石化了一般,顯然沒料到賈環竟敢如此大膽直斥長輩。

王子勝面色一陣紅一陣白,繼而勃然大怒,厲聲道:“大膽,小崽子反了,我是你舅!”

賈環冷道:“那又如何?我朝以孝治天下,再大也大不過一個“孝”字,你既敢辱及我生母,就別怪我不把你當舅,若再敢對吾生母出言不遜,我賈環就算拼了性命,也必讓你血濺五步!”

王子勝氣得發抖,偏生又反駁不得,只得怒目望向賈政,喝道:“賈存周,看你教出來的好兒子!”

賈政此時總算回過神來,沒想到平時在自己面前“唯唯諾諾”的兒子,發起怒來的戰鬥力竟然如此之強,既吃驚又莫名的有點快意,因為他也早就想罵王子勝了,這混蛋真的欠抽,不過,他還是沉著臉喝斥道:“環哥兒,不得無禮!”

賈環垂下眼簾不再作聲,既不驚惶,也不道歉。

王子勝面色變幻,最後一拂袖起身離開,都當面撕破臉了,還談個鳥的婚事,自然是沒得談了!

賈政看了一眼垂手而立,平靜得像塊石頭似的賈環,不由暗歎了口氣,顯然也明白自己這個庶子與嫡母,與王家的矛盾是不可調和了,與其繼續留在京城鬧得兩不相安,還不如回金陵去,至少可以相安無事,自己的耳根也清淨些,便揮了揮手道:“你願意送你姨娘回金陵,便去吧,不過先跟老太太和太太說明,她們準了方可.”

對於趙姨娘的死,賈環本來對賈政也有很深的不滿,此時倒淡了少許,點頭稱是,轉身離開了榮禧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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