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神仙打架

書生們紅著眼追出鴻雁樓,天空還在下著雨,五名官兵慌不擇路,撒開腿狂奔,眾書生冒著雨一路急追,一邊大聲吆喝,引得街道兩邊店鋪的人紛紛探頭觀望。

鴻雁樓內一片狼藉,蔣功勝倒在血泊中,胸口微微起伏,顯然還有氣兒,幾名同窗不知所措地守在一旁,到底是十來歲的書生,沒見過血,此刻也不知該如何處理,只是一味悲憤地呼叫:“子升兄,子升兄!”

賈環快步奔上前,發現蔣功勝的傷口在小腹位置,此時四周都被鮮血溼潤了,臉色蒼白,嘴唇發紫,還在瑟瑟地發抖,這可是失血過多的表現,若再不止血,估計就要休克昏迷了。

賈環連忙解下自己的汗巾子,彎腰便要幫蔣功勝勒緊傷口,後者的幾名同窗見狀驚問:“賈同學,你要作甚?”

賈環沒有理會,只是埋頭包紮傷口,可是蔣功勝的體形還是挺高大的,死沉死沉,他根本搬不動,不由急出一頭細汗,低喝道:“愣著幹什麼?快搭把手,把他扶起來一些.”

柳毅和張芝龍愕了一下,急忙上前幫忙將蔣功勝扶起,賈環迅速將汗巾子環在後者的腰間,然後將傷口勒緊,湧出的鮮血頓時慢下來,至此,眾人才意識到賈環是在給傷者止血,紛紛解下自己的腰帶遞給賈環。

賈環接過腰帶,又給蔣功勝的傷口綁了幾層,這才吩咐道:“大家找塊木板來,立刻抬傷者去找大夫,否則有性命之憂.”

柳毅左右看了一眼,一指桌子道:“只能用桌子了.”

“也行!”賈環點了點頭,眾人合力把蔣功勝抬上一張桌子,然後七手八腳抬著桌子往門外跑去,有人則負責打傘。

鴻雁樓的掌櫃生恐出了人命,吩咐小二幫忙領路去最近的醫館,還慷慨地取來兩片老山參,塞進蔣功勝的嘴裡吊命。

二樓的雅座上,兩名中老年文士目送著賈環等人匆匆離去,最後相視一眼,竟然露出了一絲笑意。

“恭喜明誠兄,才調入南書房行走,大展拳腳的機會便來了.”

那獻之兄微笑著道。

此人正是東林書院的山長顧獻之,獻之是他的表字,而他的大名叫顧獻成,東林書院的創始人。

那位明誠兄則姓趙,名德晦,表字明誠,與顧獻成是摯交好友,而且二人還是同鄉,另外,顧獻成和趙德晦都是大治年間的進士,同朝為官多年,後來由於政見與太上皇康平帝相左,先後遭到貶謫,憤而辭官歸隱了。

顧獻成辭官後,沉寂了數年,然後創立了東林書院,而趙德晦則在老家耕讀,並且四處講學,在江浙一帶頗具名氣,人稱明誠先生,如今被乾盛帝起復,調入南書房行走,可謂是春風得意,躊躇滿志。

這時,只見趙德晦對著紫禁城的方向抱拳道:“君以國士待臣,臣自當以國士報之,此等大好機會,真天助我也!”

當下,兩人便整理衣服下樓,各自分頭行事了。

且說賈環等人冒著雨急急把蔣功勝送到了最近的醫館,經過一番搶救後,竟然僥倖暫時保住了性命,至於情況還還會不會惡化就不得而知了。

“這次多虧了賈案首,要不然子升兄恐怕要性命不保了.”

蔣功勝的幾名同窗均向賈環感激地施禮道謝。

賈環此刻還是滿手血跡,身上衣服也沾染了不少,拱手還禮道:“舉手之勞罷了,在下家中還有事,先行告辭.”

看著賈環從容地走出醫館,眾書生既佩服又慚愧,關鍵時刻,自己這些人竟然不如一名小童,實在是……

“賈案首請留步.”

張芝龍追出醫館。

此刻雨已經停了,賈環在溼漉漉的街頭上站定轉身,客氣地道:“張同學有事?”

張芝龍慨然道:“神機營的兵(和諧)痞子光天化日之下行兇殺人,還悍然動用火槍,簡直無法無天,我輩讀書人一腔熱血,又豈容他們撒野?如今已有大批學子趕到神機營營地外討要公道,為眾抱薪者,又豈能使其凍斃於風雪中?我等此時理應趕往聲援他們,賈案首可願與吾等同往?”

賈環搖了搖頭,轉身踏著坑坑窪窪的積水漸行漸遠,他的心裡年齡,早已過了熱血衝動的時期,又豈是別人三言兩語煽動得了的,趨吉避凶的本能讓他自覺地遠離這類運動。

張芝龍不由大失所望,憤然道:“賈環此人雖才高八斗,卻是個貪生怕死之輩,與吾等不是一路人也,可惜了他這滿腹才學!”

柳毅搖頭道:“如歸,這次你恐怕看錯了,剛才蔣子升倒在血泊當中,大家都驚得手足無措,只有賈環沉著冷靜上前施救,可見其並非膽小怕死之人.”

張芝龍皺眉道:“那他為何不肯與我等同往?”

柳毅沉思道:“也許他只是不想惹麻煩,或許是不方便出面,賈家畢竟是開國勳貴.”

張芝龍一拍額頭道:“是了,賈家是武勳世家,家族中應該有不少人任武職,賈環如果參與進來,只怕會被他老子打死.”

眾人聞言都釋懷了,總不能逼著人家幹被家族唾棄的事吧?

且說賈環回到榮國府,那些守門的豪奴本來還想上前祝賀賈環奪得府試案首的,結果近前一看,發現賈環身上都是血跡,不禁嚇了一驚道:“三爺受傷了,快報告老爺.”

賈環忙擺手道:“沒事,血不是我的,此等小事就不要驚動老爺了.”

眾豪奴聞言均暗鬆了口氣,正所謂今時不同往日了,賈環奪得了府試案首,已經是準秀才,有功名在身,地位自然也水漲船高,就連老太太都頗為看重,他們這些奴才又豈敢怠慢?所以賈環進府後,眾豪奴還是趕緊報告了賈政,而訊息也很快傳到了賈母處。

賈環回到住處,趙姨娘和平兒正在屋中等候,一見賈環滿身是血,均唬得面色煞白,差點連魂都飛了。

“天——啊,那個殺千刀的把環兒你傷成這樣!”趙姨娘一邊哭,一邊在賈環身上到處摸,平兒也是,心都要碎了,眼淚嘩嘩地流。

賈環既感動又好笑,解釋道:“我沒受傷,這是別人的血.”

趙姨娘和平兒聞言不約而同地鬆了口氣,又檢查過賈環身上真的沒有傷口,這才徹底放下心來。

“三爺,到底發生何事?這一身血從哪來的,也太嚇人了.”

俏平兒本來甜美的臉蛋此刻還有點煞白,心有餘悸地道。

賈環正想解釋,小萼兒急急跑進來道:“老爺派了林管家來請三爺,讓三爺趕緊去一趟.”

“等我回來再跟伱們解釋.”

賈環匆匆淨了手,又洗了把臉,便趕往賈政的書齋。

賈政看到賈環身上的血跡,也暗吃了一驚,沉聲喝問道:“孽障,好好的去看個榜,為何弄了這一身汙穢?莫非又頑皮淘氣,與別人打架鬥毆了?”

賈環有點無語,這便宜老子真的不能好好說話了,搖頭道:“並無打架.”

“那究竟是為何?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仔細你的皮.”

賈政沉聲道。

賈環便大略把鴻雁樓發生的事說了一遍,賈政雖然平庸,但在朝為官多年,政治嗅覺還是有的,聽完後立即不安起來,神機營當街毆打,而且開槍打傷學子,此事捅到朝廷上,只怕風波不會小。

“這段時間除了族學,哪裡都不許去,更不許與鬧事的學生混在一起,否則打斷你的腿.”

賈政厲害喝道。

其實不用賈政叮囑,賈環也不想捲進這場風波當中,免得神仙打架,小鬼遭殃,所以點頭恭敬地道:“環兒知道了.”

賈政聞言放緩了神色,淡道:“這次府試考得還算不錯,回去換洗一下,再去見老太太和太太,免得她們擔心.”

“府試案首才叫還算不錯?你倒是考一個試試?”賈環暗暗腹誹,不過,以賈政這種傳統的封建家長,能說出這句話已經算是很大的褒獎了。

賈環離開了賈政的書齋,回到住處沐浴更衣,收拾乾淨了,這才去拜見賈母和王夫人。

王熙鳳聞報賈環滿身是血回來,本來還有點竊喜的,結果此刻看到賈環完好無損,不由大失所望。

……

數日後,鴻雁樓事件持續發酵,京城中的學子,包括國子監生,全都聚集在神機營大門外,甚至直接前往午門遊、行喊口號,先是要求嚴懲行兇者,接著又要求格除神機營幾名主要將領的職務,廢除軍職世襲等。

很快,朝中的清流文官便開始響應了,紛紛上書痛陳軍職世襲的種種弊端,並且請求皇上立即法辦兇手,並且削掉神機營主要將領的職務,以平息民憤。

與此同時,以東林書院為首的各大書院紛紛搖旗吶喊,聲援遊行的學子,與朝堂上的清流官員遙相呼應,一時間,那聲勢如山呼海嘯。

沉默了數日後的乾盛帝終於下旨,命令三法司會審神機營士兵傷人案,等審理結果一出,估計就要拿神機營的主要將領開刀了。

神機營目前幾名主要將領都是忠於太上皇的舊勳貴,很明顯,御極四年的乾盛帝終於忍不住亮劍,搶奪一直被太上皇把持著的軍權了。

越往後,局勢就越明朗,賈環也越慶幸自己沒有參與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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