橋南茶樓。

望橋鎮最高的茶樓,依水而建,可臨窗觀景。

此時茶樓裡高朋滿座,熱鬧得很。

大堂正中央的高臺上,說書先生手裡醒木一拍,聲音抑揚頓挫,“那顧夕回京不過短短數月,惡名就傳遍上京城內外,丟盡了廣平侯府臉面,最後為搶奪妹妹夫婿,更是蓄意誣陷,讓侯府落得個丟官降爵的下場!心黑手毒壞事做盡,實是天理難容!”

“說得好!”周圍立即響起一陣捧場的聲音,“不忠不孝,確是天理難容!”

“生出如此逆女,廣平侯府可真是倒了大黴,把家業都搭進去了。”

“什麼叫天煞星?刑剋親己。不管誰跟她沾染上都不會有好下場!”

“廣平侯就不該再把此等逆女接回來,由著她在釋迦山自生自滅算了!”

“廣平侯府還是婦人之仁哪,早早將此女滅殺了,哪會有後面諸多事?”

……

罵聲中,一黑衣勁裝男子悄悄走進大堂,來到裡角靠窗位置,朝坐在那裡的青年男子附耳,“爺,屬下無能,被人截道了。”

青年男子笑笑,輕點桌面,“先坐下喝口茶吧,不急。”

“是。”黑衣男子應聲入座,心裡卻懊惱得很,以致面上鬱郁。

想來想去還是不甘心。

“爺,我明明已經發現毒老行蹤了。要不是被另外一班人馬攪和,今天肯定能把人帶到你面前。”

青年男子倒了一杯茶,推過去,“無妨,只要人在這裡,總能找著。”

黑衣男子嘴唇動了動,過於掃興的話一時不忍說出來。

毒老行蹤飄忽不定,他們是查了好久才查到他出現在望橋鎮。

怕的就是,人今天還在這裡,明兒就不定又會出現在別的什麼地方了。

他們一直被動的追,跟貓捉老鼠似的,還怎麼都捉不著。

將茶一飲而盡,黑衣男子捏著茶杯憤憤嘀咕,“這毒老也太能跑了!”

兩人身後隔了兩桌的位置,顧西棠一手茶一手點心,故事聽得津津有味。

奈何耳尖,不小心捕捉到了兩個字眼,順勢往那邊看去。

入眼景色賞心悅目。

在釋迦山呆的十六年裡,見過形形色色的人不少,去了上京也見過長相俊美各有千秋的貴族公子哥。

沒一個比得上眼前人。

一襲白衣鎖盡月華。

修長白皙的手,骨相極美,捻著茶杯含笑而坐。

只一個側顏,就吸引目光無數。

招搖,著實招搖。

顧西棠嘖嘖收回視線,長成這樣就該好好在家裡待著,跑出來炸什麼街啊?

此時說書先生故事已經說到精彩處,拍著醒木唾沫橫飛,“……廣平侯再也無法容忍,下令弓箭手放箭,哪怕擔上弒女的罵名,也要將惡女射成篩子!”

“就在這時,突然晴天霹靂!天空降下一道紫雷直直霹在惡女顧夕身上,趕在廣平侯動手之前將她霹成了一塊焦炭!”

“正應了那句話,惡人自有天收啊!”

顧西棠聽得興起,素手往桌上一拍,捧場,“說得好!”

周圍立即頻起應和聲,聽客掌聲雷動。

“惡女天收,大快人心!”

“得做了多少惡事,才招來晴天霹靂?該!”

“就該這樣的下場,才能警示那些惡人,以儆效尤!”

端的是群情激奮,個個義憤填膺。

置身其間,顧西棠懶洋洋倚著桌角,品一口茶,嘆一聲自在。

多好的氣氛啊,她就喜歡這種熱鬧。

“人云亦云。”窗邊,青年男子搖搖頭,對黑衣男子道,“燕一,走吧,快要下雨了。”

“是。”燕一立即站起,走到青年身後,將他從桌旁推出。

木輪傾軋地板,發出嘎吱輕響。

顧西棠這才發現,男子是坐著輪椅的。

原來不良於行。

衝他剛才那句“人云亦云”,顧西棠抬腳將擋住過道的凳子勾開。

她的動作換來男子淺淺一笑,“多謝。”

“日行一善。”咳,其實她想說不客氣來著,沒管住嘴。

看,把那叫燕一的氣得臉得黑了。

青年聞言,臉上卻笑意不變,大大方方拍了下殘疾的腿,道,“亦是有心了。”

顧西棠挑眉,轉了頭不再搭話,只聽得輪椅聲漸去漸遠。

外頭天色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暗下來,確實是想下雨了。

江南多雨,想來是到了二姐西芙說的梅雨時節。

顧西棠一邊暗襯,一邊將視線投到不遠處的石橋,那裡,兩個體型相當的男娃一路追打上至高處。

身著錦衣那位表情驕縱蠻橫,明顯處於上風。

看到了想看的,不枉她在這地兒坐了一個多時辰。

起身,拍拍衣角,顧西棠揹著手往外走。

時候不早,也該回去了,還得想辦法怎麼跟老太太交差。

高臺上,故事也近尾聲,說書先生抑揚頓挫的聲音再次飄下來。

“說的沒錯,惡有惡報!這惡女顧夕被雷霹死,死後也不得安生。”

“最後以一張破草蓆裹身,被扔至城外亂葬崗,曝屍荒野,遭禿鷲逐食。死無葬身之地!”

“這可不是老朽胡謅,乃是從曾在廣平侯府做事的下人嘴裡傳出來的,無一虛言!”

顧西棠腳步頓了頓,舉步走出茶樓。

時近五月,梅雨時節的雨水,說來就來。

剛剛走出門口,淅瀝瀝的雨就飄下來了。

顧西棠站在臺階處,望著雨幕,思緒有些空白。

恍惚間,似有輕輕的嘎吱聲穿透雨幕落在近處,一把油紙傘出現在她眼前。

顧西棠視線先落在握傘的那隻手,白皙修長,骨骼分明。

再從那隻手遊移至男子笑意溫潤的臉,最後定在他那襲白衣。

男子看她不接,將手又往前遞了下,“我就住在對面客棧,近得很。姑娘若急著趕路,這傘可拿去用。”

顧西棠收回視線,淡道,“不必。”

“姑娘?”男子愣了愣,“可是我唐突了?”

知道是自己沒控制好情緒,有一瞬間外放了,只是沒想到男子如此敏感,竟然立刻察覺。

顧西棠舉步走進雨幕,雨聲中,只留下一句淡漠話語。

“沒有。只是我不喜歡白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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