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公子見楊大郎跟前沒有伴當,叫了個小廝送他回去,黃雲臺上前幾步,將他的黑色斗篷與楊大郎披上,道:“外間風大又冷得很,楊兄莫要推辭。”

楊大郎知黃雲臺給他遮醜,略拱了拱手,便跟著小廝出去了。

東主請了城裡奎元班的一班小戲,唱的是《寶劍記》中的一折《夜奔》,把英雄末路表演得蒼涼遒勁,酣暢淋漓。

王恆暗暗想楚公子這樣的富貴公子,何以點了這麼一齣戲,看來,自己還遠遠不瞭解這位殷勤的主人。

肉香酒酣之際,楚家管事急匆匆來回話,稟報楚公子:“楊大郎醉酒蹣跚,在滄浪亭門前,不知怎得與個潑皮衝撞,那潑皮將揚大郎一棍子打倒在地,自己轉身逃走了。“

楚公子吃了一驚,慌忙站起身來,道:“有沒有叫家下人去捉那潑皮?”

管事道:“已經叫了四個兄弟跟上去了。”

一時間,席中多人用不善的眼光瞄剛剛與揚大郎起衝突的雪生梅生。

梅生目瞪口呆,雪生卻勃然變色,道:“朝我看啥看,莫不是當我指使的,我可是一直在清香館,一步不曾離開。”

這說得是實情,不但他們倆沒有出過清香館,他們的伴當也未進來過,他們倆的嫌疑基本可以排除。

楚公子哦了一聲,撩起袍子往外走:“楊大郎傷勢怎樣?我瞧瞧去。”

管事回道:“眼瞅著血人一般,我叫人把他搬在門房的竹塌上了。”

清香館中人人驚詫,王恆見黃雲臺疾步跟了前去,便也尾隨其後。

眾人縱然邁開大步,也大約花費了一刻時辰才將將到達滄浪亭北門。

楊大郎一動不動地躺在門房,遠遠望見,似乎僵硬了一般,額頭面頰血肉模糊,黃雲臺借與他的黑色斗篷也已沾滿血汙。

走得近前,楚公子用手探他鼻息,倒還有氣息,便命管事的去請樂橋巷的葉神醫來,略加思量,索性叫家丁將楊大郎抬去葉家醫館,這樣可以快點得到救治。

楚公子見他先前派給楊大郎的的小廝進喜戰戰兢兢立在牆壁一側,便喚他來問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小廝進喜面露迷茫之色,道:“小的服侍著楊大爺走到門口,楊大爺忽然不叫我跟著,他說他清醒得很,讓我回去堂會上伺候。小的在門口跟幾位大哥扯了幾句,就聽見楊大爺一聲慘叫倒在地上,有個人影兒朝西竄逃。”

楚公子怒道:“敢情行兇的人甚麼模樣,你都沒看清”

進喜抖抖索索道:“小人嚇得不輕,趕忙去報給管事大叔,管事大叔喊了四個弟兄追了上去。”

楚公子交代一個老成點的僕人,去楊大郎家報個訊。

說話的當口,楚府的四個家丁回來了,為首的漢子回說:“咱們追上去早就不見人影了,間壁人家的河邊,扔了一條血跡斑斑的棗木棍,我尋思著,這潑皮抄著棍子必然引人注目,他把棍子扔了,一條道跑到底,跑到護龍街逃遁了,我們弟兄幾個追到護龍街,也怪,這時辰行人極少,長長一條南北通道,只望見四個行人,咱們兄弟一一上前相問,其中一對是祖孫,五十來歲的老阿爹牽著六七歲的小倌,另外一對是個極文弱穿著瀾衫頭戴儒巾的年輕秀才跟著個十來歲的書童,還挑著重重的書箱。這四人無論如何也不像是行兇的歹徒。咱們想不出辦法來,只得撿了棗木棍回來了。”

楚公子冷哼一聲,接過棗木棍瞧了瞧,便扔給了管事的,黃雲臺順手抽過來,上上下下打量一番。

楚公子問管事的:“這滄浪亭間壁,是哪家的宅子?”

管事的回道:“是城南沈孝廉的別院,叫做愛蓮居。”

“哦”楚公子悻悻道,沈孝廉是城中大儒,絕意仕進,在城南家中設帳廣收門徒,在吳地聲望非常之高,沈夫人亦是出名的才女,頗有幾個名門望族的閨秀拜在其門下,夫婦二人乃是姑蘇城裡的頭面人物。

席間跟著東主出來的幾位同窗,有二三子年輕怕事,向楚公子拱手告辭。

黃雲臺抬頭看看天色,秋風颯颯,卷得落葉蕭索,時辰不早,便也辭了主人去,王恆順勢也告辭而去,楚公子不動聲色,在北門口與諸位一一作別。

王恆與黃雲臺都沒有隨從,仍舊結伴走回書院。

從滄浪亭到文廟,只有三四百步路,向西走一二百步,王恆便看見滄浪亭的間壁沈氏愛蓮居,愛蓮居的規制跟滄浪亭不太一樣,同樣是三面環水,滄浪亭的北面是正門,建有一條小橋通入,而愛蓮居的正門似乎是在南門或者東門,北面不開門,一條河流將房舍與道路分隔,隔水看得到亭臺欄杆而已。

黃雲臺走過一處,略略頓了頓,掃了幾眼,王恆隨著他的目光,只見那一處河岸地面似乎特別凌亂些,此處乃是城中通衢要道,河邊都打著講究的石駁岸,若不是昨夜下了一宿的雨,沾不到這麼多泥土。

黃雲臺道:“這裡腳印雜亂,興許就是撿到棗木棍的地方。”

王恆搖頭道:“這也是我不理解的地方,潑皮手持棗木棍容易被認出來,他打了人之後隨手扔掉就是,何必要走上兩百多步路,扔到愛蓮居隔河的岸邊?”

黃雲臺稍加思索道:“有可能潑皮臨時起意行兇,打傷人後慌亂逃竄,跑了一陣想起兇器還在手裡,嚇得往地上就扔。”

“這個設想確有可能,但他只需要往河裡一扔,楚府的家丁一時半會就找不到,可為甚麼他偏偏扔在愛蓮居對岸”王恆蹙眉往河水對面望去:“可愛蓮居跟這裡並沒有通橋,他想躲入愛蓮居斷無可能,難道這潑皮在此地拋了棍子,泅水進了愛蓮居?”

黃雲臺聽聞此言,臉上忽然表情複雜起來,默然片刻道:“楊家想必會去衙門報案,咱們回去靜候訊息便是了。”

王恆深以為然,他同楊大郎本無交情,便將諸多疑問拋諸腦後,倆人安步當車走回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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