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經的事多,夜裡就有些睡不安穩,因想著元馭大人次日離家上京,次日略比平日早些起,待漱洗後去正房請安,不想伯父大人生怕官員拜會,不耐繁文縟節,早在黎明時分就登舟上京了。

朱夫人給他定下來八月二十九日去蘇州,接下來幾日便開始整理行李,又叫針線上的人趕著縫了四套秋冬衣衫,朱夫人與他二百兩銀子銀票,十餘兩散碎銀子,紫陽書院的束脩大約是一年一百兩銀子,餘者作生活用度,綽綽有餘了。

辰玉公子也使人帶了一方他珍藏多年的歙硯贈他,又另外與他五十兩銀子買紙筆。

各個房頭和王才交好的,送禮也是絡繹不絕,單是布鞋小才就收到了十雙,荷包、錦囊、手帕無數。

展眼到了將行之日,晨起王恆去抱廈廳向朱夫人辭行。朱夫人關照了些在外小心,書院放假便回來住幾日的話,忽然屏退了左右,只留桂香一人。

王恆知朱夫人有要緊的話,便凝神聽來。

朱夫人站起身來,踟躕了幾步,道:“七叔婆從前想要給你說一門親事,說的是她孃家瓊溪鎮上趙大官人的獨女,這趙大官人是個奢遮人物,不想他的海船瓊溪號前不久出洋沉了船,訊息傳過來,趙大官人一著急,中風倒在床上不能動,全仗著趙姑娘在商號裡坐鎮,才善後了此事,瓊溪號在外洋沉了船,損失雖大,還沒傷到趙家根基,趙家怕旁人落井下石,想要與咱們家聯姻,因他們打聽到你是跟著我們住的,便想招贅你為婿,問你可樂意?“

王恆腦子裡一團亂麻,瓊溪號,竟然沉了,又想起黃姑廟河埠頭碰到的那個蠻橫的綠衣小容,她似乎就自稱是趙大官人家的人,輕輕搖頭道:”大姆娘你也曉得的,若是跟富豪人家攀親,我父母不定要生出甚麼念頭來,以後說不得還會丟臉,反而不美,我自己讀書未成,也還不宜說親。“

朱夫人點頭道:“你不願攀附富貴,這很好,但這趙姑娘我見過,人著實能幹,品貌俱是上佳,又識文斷字,十分的難得,你不再考慮一下嗎?”

王恆輕輕搖頭。

朱夫人道:“你說得也對,我在族中重新物色合適的人選吧。“

說罷,朱夫人和王恆一同出府,一路送他到州橋下,乘上自己家的大船,行李不少,管家根叔派了兩名健僕護送當致無虞。

”歟乃”聲中,船行在幽深古老的致和塘間,向西逐波而去。

王恆腦海間仍是亂糟糟的,瓊溪號竟然沉沒了,那麼,費吏目,玉銘先生,神仙教的教眾,他們有沒有生還呢?

一個月後,紫陽書院外舍,王恆在自己的齋室午休,齋夫老範給他送來一封信。

信是王辰玉寫來的,告訴王恆,九月初,曇陽道人返家,告知家人將於九月初九那日飛昇,苦勸多次未果。直至九月初九那日,曇陽道人香湯沐浴更衣後,身穿道袍,手持拂塵,坐入神龕中,微笑而化,夕陽晚照,道人面色淡金,宛若仙子。

王辰玉當下傷感之極,母親朱夫人反倒勸他,曇陽道人是得道成仙了,她與家庭的緣法,只有露珠般短暫。

他過了好些日子,心情平復了些,才能寫信把這件事情說出來。

而曇陽道人的弟子王元美,執念更深,已經在湉澹觀旁結廬而居,期待仙師來度他成仙。

小才唏噓道:“八月半那時,二姑娘腦筋看上去已經不正常了,成仙成魔,只在一念間。”

王恆長嘆:“心魔作祟,對她自己也酷烈無比。”

他盯著信上說的“面色淡金”,依稀回憶起惠雲屍身停放在水榭戲臺的角房裡,似乎面色也呈淡淡金色,頹然道:“原來孫婆婆飬養的那條三青,在她的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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