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憐九月初三夜,露似真珠月似弓。

起了個絕早,星河耿耿猶懸在天穹。

管家根大叔隔夜就吩咐王家船伕等在州橋下,兩名家丁已經將行李搬上船。

王恆與小才黑燈瞎火用了些粥飯,便要上船,朱夫人有了年紀醒得早,送他們到州橋下,桂香取出幾封信遞給王恆,昨夜辰玉大兄遣人送來給王恆,收信人均是南京士林中的人物,大約是託他們照拂王恆。

柔櫓一聲,小船咿呀,穿行於杳靄幽邃的致和塘,向西而去。

從太倉至南京,路途遙遠,曉行夜宿,整整費了六天功夫,王家的船才搖到南京龍江關碼頭。

時值黃昏,夕陽在山,這幾日都是以乾糧充飢,宿於船上,王恆一行人均有些灰頭土臉,泊船上岸,腳步虛浮。

兩名家丁挑著行李,請王恆示下,要朝哪裡走。

劈面過來一位中年僕役,施了一禮,問道:“敢問是太倉州王衙前的王七公子府上的船?”

王才應道:“正是,這位大叔是?”

那中年僕役大喜道:“小人乃是諸葛家的阿祿,奉了六老爺的命,在碼頭上等了好幾日了,幸而沒有錯過七公子的船。”

原來諸葛峴估摸著王恆與小才月初就要來,遂九月初一就關照阿祿在龍江關碼頭等著,不想王家的船姍姍來遲,直等了八日,將才望見有一艘船上插著旗“太原王”,料想王七公子已經到了。

阿祿去老槐下牽來騾車,王恆便讓家丁把行李擔放置騾車上,阿祿見已無空餘之地,要去車馬行僱一頂轎子來,王恆忙喊住他,問道:“阿祿,你們家的宅子離這兒有多遠?”

阿祿道:“總有三四里地吧。”

王恆笑道:“那咱們也不必僱轎子,走幾步路得了。”

諸葛峴的宅子在鎖金村,眾人在船上漂了數日,現在腳踏實地,倒是越走越精神,不消一炷香功夫就到了,是個鬧中取靜的三進住宅,周圍花木扶疏,門庭清雅。

阿祿扣門幾下,門子探出身來,阿祿喊道:“快去報六老爺,太倉的王七公子到了。”

小廝們幫著抬行李,阿祿將王恆與小才請入第二進花廳。

不多時,內堂出來一位著繭綢長袍,頭鬚髮皆白的老者,王恆與小才躬身施禮:“諸葛丈。”

那老者連忙將他們扶起,直道:“使不得使不得,小可諸葛禮,王七老爺和小才叔喚我阿禮就好。”

小才猛然想起,阿禮定是那個鬍子都花白了的老侄子,不由朝王恆使了個眼色。

王恆只得含糊一聲,三人分賓主落座。

老侄子阿禮讓丫鬟進來倒了洗臉水,又吩咐廚下整治一桌席面,只等諸葛峴放學家來。

茶湯還未淡,門外傳來諸葛峴的笑語鄉談:“望得頭頸骨也斷掉,你們終於來哉。”

“請六老太爺安?”小才起身給他一拳,見他精瘦精瘦的小身板,拳頭輕輕落下,恰似撣了撣灰塵。

自年初三人在蘇州南門碼頭一別,已闊別大半年,此番少年夥伴在南京聚首,盡皆歡喜無限。

諸葛峴笑意盈盈道:“王七哥,小才哥,我算你們九月初一就要來的,怎得晚了好幾日?”

王恆道:“左右不過是無事忙,待小才空了寫手記給你看。”

諸葛峴請他們去飯廳用席,南京鴨血粉絲湯,南京鹽水鴨這幾樣名物,小才覺得都不過如此,倒還是廚子做的金華酥餅對他的胃口。

王恆問起先前請諸葛峴幫他們賃下住所的事,諸葛峴道:“隔壁巷子有一處小巧的二進宅院,專門租給鄉試的舉子,趕巧前幾個月空了下來,我去瞧了瞧,覺得還不賴,許了牙人一年五十兩銀子,替你們作主賃了下來,雖打掃過幾次,要住進去還得添置些傢什,你們安心在我這裡住幾日,讓小王媽去洗洗曬曬,再擇吉日搬進去。”

王恆與小才又謝了諸葛峴一回。

小才朝窗闥外張看,只見夜幕低垂,華燈初上,道:“天色還不太晚,左右無事,咱們不如連夜去看看房子。”

諸葛峴便讓阿祿提了兩盞燈籠,一行四人出了宅門,朝東略走了幾步,過流求橋,水邊第二家灰牆瓦屋停下。

“就是這家了。”諸葛峴摸出銅匙開門。

房舍看來維護得尚好,經常有人來開門通風,屋內空氣還算新鮮。

宅院不大,宅前有一塊菜地,天井中有水井,廳堂前有一株大木樨樹,單看這兩樣,就已經令人滿意了。

第二進院落有兩個臥房,兩個廂房,如果將來僱了僕傭,可以住在第一進灶披間側面的小屋裡,真可謂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王恆微微頷首,諸葛峴確是信人,找房子的事託付給他,真是託對人了。

小哥幾個,還從未擁有過單獨屬於自己的住宅,不由得興高采烈,商議著菜地裡種一畦雪裡蕻,其餘則是春韭秋菘,天井裡還要載幾盆山茶幽蘭。

內院還有空屋,廂房中開闢出一間書房勢在必行。

諸葛峴自告奮勇要帶他們去朝天宮鬼市,掏些舊書,既省了錢鈔,又饒有趣味。

眾人說得高興,不覺待到了一更天,時辰不早,便要即刻趕回諸葛宅。

阿祿打著燈籠在前,一行人關門落鎖,原路返回。

行至流求橋,忽然躥出兩個黑衣蒙面人遊鬥糾纏,身材矮小的黑衣人,似乎不敵高大的蒙面人,身材矮小的黑衣人見迎面而來四個路人,隨機應變,將四人中最瘦小的諸葛峴一把扯過去,當做肉體盾牌,格擋住對方的雙刀,隨後,猛地將他朝高大的蒙面人面前擲去。

電光火石之間,不意出此變故,王才身上佩著清霜劍,他雖則劍術不精,也曾經月亭指點過幾下,便當即拔劍相向。

身材高大的蒙面人,見路人被裹挾,稍一猶豫,將諸葛峴隔開,只聽他發出一聲蒙哼,已被矮小的黑衣人刺傷倒地。

那矮個子的黑衣人,轉身就著燈籠火光,瞧見王才手中寶劍,驚呼一聲:“清霜劍。”

他飛身上前,就要搶奪寶劍,王才連退幾步,王恆與阿祿驚惶之中將他圍住。

黑衣人一擊不中,兔起鶻落跳下流求橋,橋下不知甚麼時候停著一葉扁舟,待黑衣人穩穩落下,便蕩去波心,轉眼杳然無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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