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先生,自然是指六先生薛飲冰,那麼跟他同來的老朋友,多半是墨家的人。

一念及此,任真在範東流帶領下,快步走進一處偏僻營帳。

帳篷裡,眾人有說有笑,任真目光掃過,郭解、朱家、田言,這三人他在虎丘城見過,剩餘幾位則很陌生。

當他的目光看向上首時,不由一怔。

一名黑衣中年人坐在主座上,身材魁梧,白髮如雪,不是鉅子李慕白,又是誰?

見任真進來,李慕白站起身,微笑打量著他,欣慰地道:“一別數月,看起來穩重許多。”

他跟任天行交情篤厚,是名副其實的長輩,他看向任真的眼神裡,流露著對侄輩的慈愛。

任真拱手行禮,對李慕白的不請自來感到驚喜,打趣道:“我最近手頭緊,可沒有能打動李叔的報酬,勞駕您親自出山。”

“怎麼沒有?”李慕白似笑非笑,回應道:“你可以把自己贈給墨家,當上門女婿啊!”

墨家眾人彼此對視,會意一笑,他們早都明白墨大小姐的心意。

被大家以詭異目光盯著,任真有些尷尬,訕訕地道:“李叔還是饒過我吧!我的身份已經夠複雜了,連跟諸位前輩見個面,都得偷偷摸摸。”

說罷,他無奈苦笑,朝薛飲冰攤了攤手。

不管怎麼說,如今北唐還是儒家的天下,其他流派的強者,尤其是參與斜谷會戰的人,至今被朝廷通緝,無法拋頭露面。故而在軍營裡,他們依然不敢聲張,只得私下相會。

幸好有薛飲冰在,他既是儒家六先生,又跟墨家志趣相投,可以做中間人。而且,他的豪俠性情,董仲舒多年前就知道,即使察覺出墨家一兩人的身份,在這節骨眼上,應該也不會發難。

正因如此,任真在出徵前,就請墨家高手下山,幫忙打造連弩和木牛流馬,此刻薛飲冰帶他們現身,看來是大功告成,趕來交貨。

倒是李慕白的出現,超乎任真預料。

在他最初的計劃裡,墨家鉅子的滿頭白髮太刺眼,容易暴露身份,故而,他打算請李慕白跟劍道群雄一起行動,穿越荒川,偷襲驪江南岸的晉軍大營。

但現在既然來了,就只好另作計較。

薛飲冰輕拍任真肩膀,鼓勵他彆氣餒,“連弩五百架,木牛三百輛,在各位大俠傾力相助下,總算完工了。它們都放在軍營外,等著你驗收!”

任真喜上眉梢,興奮地道:“多謝諸位!你們來得太及時了!”

接下來,廬江城即將迎來一場惡戰。陳慶之的白袍軍銳氣太盛,一路攻無不克,自信心爆棚,正是最難對付的時候。拿五百架連弩守城,箭如雨下,剛好能壓制住對方的兇猛勢頭,守住這座要塞。

與此同時,南晉的道家群雄降臨,來勢洶洶,這時候,最需要北唐諸家能抱成一團,齊心協力迎戰。只靠儒家的一己之力,未必能佔據上風,墨家應運趕來,真是一場及時雨。

還有一點,不為人知。烏巢糧倉開始空虛,急需任真去外地籌糧。按他的既定計劃,將廬江城的戰局穩定下來後,他就火速去某地運糧,木牛流馬投用,能派得上大用場。

此時,李慕白收斂笑意,凜然道:“中路軍的情形,六先生剛才已經跟我們說過。包括我在內,墨家上下都願意聽你差遣,跟大唐共度時艱!”

墨家兼愛天下,以俠義為先,要作出這個決斷,並不困難。

任真點頭道:“好,那我就不客氣了。六師兄,來日交戰時,他們以你朋友的名義,隨你出戰。而李叔跟著我,另有任務。”

薛飲冰欣然應允,帶墨家眾人前去安頓,讓這對叔侄單獨相處。

待他們離開後,任真請李慕白坐下,說道:“李叔,鉅子劍墨眉的事,我不敢忘記。實話告訴您,它藏在南晉,一時半會兒,我真的分身乏術,無法幫您弄到手。”

李慕白沉默片刻,低頭道:“好說。”

任真心裡慚愧,只好轉移話題,問道:“軍營里人多眼雜,你們進來時,沒被其他人發現吧?”

李慕白答道:“我們知道,董仲舒也在軍營裡,所以一路小心,又有薛飲冰配合,應該沒有破綻。”

任真鬆了口氣,繼續說道:“我會幫您稍加易容。接下來這段時間,您就別露面了,如果有事,可以找六先生聯絡。我不想讓外人察覺您的存在,是想讓您當一次刺客。”

“刺客?”李慕白微怔,“什麼意思?”

任真解釋道:“軍營裡龍蛇混雜,不止有董仲舒這個梟雄,還有一名南晉密探,也是八境大宗師。我會動用神通,讓您隱身出沒,暗中監視著她的舉動。”

李慕白恍然,“你不說我還忘了,有你的隱身手段在,我偷襲八境強者,應該會相對輕鬆吧?”

任真表情凝重,“不錯,所以說,您是我暗藏的殺招,如果見不到誘人的獵物,您不能暴露行蹤。怎麼著也得殺死一名八境,買賣才划算!”

李慕白爽快答應。

於是,任真抬手,開始幫李慕白易容。

手上一邊忙活著,他一邊問道:“李叔,您不是一直待在秋暝山麼,這次怎會主動入世?”

他了解李慕白的性情,雖然為人仗義豪爽,但骨子裡透著懦弱,安於現狀,喜歡消極避世,更準確地說,是怕事。這次走出十萬大山,主動跑來入局,不像是他一貫的作風。

李慕白聞言,眼皮猛地一跳,問道:“楊玄機是不是也在這裡?”

任真收手,怔怔地點頭,不明白他為何突然提起楊玄機。

李慕白臉色驟沉,一副“果然不出我所料”的表情,繼而問道:“你跟他經常打交道嗎?他待你如何?”

任真更糊塗了,遲疑道:“我們不熟,只是見過幾面。不過,他對我挺不錯,我能看得出,他很關心我的安危,甚至有點……恨鐵不成鋼?”

李慕白聞言,表情極其複雜。

任真看在眼裡,越發困惑不解,“怎麼了?難道這個人有問題?”

李慕白不語。

任真的好奇心頓時飆升到極點。

對於李慕白,任真完全信任,於是訴說道:“這人挺古怪。我一直以為,他是個年逾古稀的老頭,但這次重逢,他竟然換上一副中年面孔,手法非常精妙。”

李慕白皺眉,欲言又止。

任真沒有察覺,自顧說道:“你應該記得,上次咱們分別時,你把地戮劍還給我,卻被他一把奪走。當時我還納悶,他是陰陽家的算命先生,又不修劍,要這把名劍做什麼。”

他搖了搖頭,“沒想到,這次他搖身一變,又成了強大劍客,恐怕連顧劍棠都未必能勝他。我很費解,難道修劍真可以速成,一夜之間就能踏足巔峰?”

李慕白默默聽著,聽完這段話時,臉色已經雪白。

直至此刻,他全都懂了。

他之所以下山,就是因為那日,小不起一句無心之言,讓他產生某種驚世駭俗的猜想。他忐忑不安,決定親自來找任真,試圖尋找一些線索,以驗證他的猜想。

而任真這番話,如撥雲見日,讓他看清了謎團的答案。

楊玄機,果然是……暗藏玄機。

任真轉身,留意到李慕白的反常神態,詫異道:“李叔,你究竟怎麼了?”

李慕白眼神飄忽,在心底嘆息一聲,意味深長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孩子,珍惜眼前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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