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靖聽得心潮澎湃。

人的境遇各有不同。身陷逆境,就守住骨氣,自強不息;處在絕境,無路可退,那就奮起反擊,無所畏懼,殺出一條血路!

道始終是自己的,什麼順勢逆勢,皆以我為主。只要初心不改,當順便順,該逆則逆,何須仿效他人,強行樹立固定的標準。

大爭之世,奮發圖強,才是顛撲不破的正道。

楊靖豁然開朗,說道:“我明白了,每個難民都貧困如洗,力量弱小,難以在亂世立足,他們唯一的優勢,就是人多。只要將民眾凝聚起來,挾泰山以超北海,整座大唐都會被踏在腳下!”

任真說道:“千里之行,始於足下,坐而論道容易,親身踐行才難。我只是站在難民的立場上,為他們指點出路,至於如何達到目的地,要靠他們一步步走下去。”

楊靖點頭,凜然道:“您放心,我一定遵照您的吩咐,順利將他們帶到北海。”

“你怎麼還不明白?”任真輕笑,“這不是我的吩咐和命令,我只是過客,跟你們立場不同,要走的路也不同。我肯指點,是出於良心,你們去不去,對我無所謂。”

楊靖似懂非懂,“您要走的路,又是什麼?”

他想不明白,任真既是朝廷命官,為何會建議他們反叛。明知朝廷昏庸無道,他也認為應揭竿而起,為何自己卻無動於衷?

任真搖頭,沒有回答。

道不同,不相為謀,一個是謀生存,一個是謀天下,這兩者能商量到一起才怪。

任真眼裡的敵人,從來都不止北唐。所以,他需要南下抗敵,粉碎武帝統一天下的勃勃野心。

楊靖是聰明人,見他諱莫如深,轉而說道:“先生今日指點迷津,救萬民於危亡之際,大恩如同再造。懇求您賜下名諱,我等如若脫困,必定結草銜環,以報大恩!”

說罷,他叩首拜謝。

任真受之無愧,看著他的謙恭姿態,淡淡說道:“對我而言,只是舉手之勞,不忍見死不救罷了,哪指望你們報恩?名諱就免了。”

做好事可以留名,這種教唆他人造反的好事,還是不留名為妙。

楊靖跪地不起,執意說道:“我等此去北海,投靠義軍,他日跟朝廷為敵,恐會跟您兵戎相見。只要得知您的名諱,我等必定退避三舍,不敢與您為敵!”

他說得不無道理。

任真是朝廷將領,楊靖可能會當上義軍首領,兩者勢同水火,以後在沙場之上,兩人真有可能對壘。即使任真不領情,楊靖感恩戴德,也萬萬不肯恩將仇報。

任真略微躊躇,心道,要想查知運糧官的身份,並非很困難,便沒必要刻意隱藏,於是答道:“我叫蔡酒詩。”

楊靖銘記在心,忽有所思,從懷裡掏出一塊翡翠玉佩,遞給任真。

“蔡先生,日後用得著兄弟之處,你只需以此信物,捎個口信到北海,楊某一定欣然領命,萬死不辭!”

留條後路,何樂不為,任真收好玉佩,說道:“這麼多條人命,就交給你了,好自為之。”

他不再停留,轉身離開。

範東流擔心他出事,一直在遠處候著,迎上前問道:“侯爺,事情談妥了麼?”

任真往糧隊方向走去,說道:“這股最剽悍的難民,已經擺平了。不過,難民人多勢眾,指望以德服人,憑同樣手段感化其他難民,這太不現實。”

範東流跟在身畔,沉聲道:“要不,咱們丟卒保車,放棄少量糧食,將難民搶奪的矛頭引開?”

任真微怔,旋即開心一笑。他沒白器重範東流,此人心思機敏,跟他和楊靖想到一起去了,果然英雄所見略同。

“你這主意不錯,深合我意。不過,光跟我說沒用,待會你還是把這話說給其他人聽吧!”

中軍的暴亂平息後,他帶著範東流,返回開路的精銳前鋒裡。

暗形和梅琅等人迎了上去。平原四處人聲鼎沸,即使沒有下屬報知,他們也想得到,必然是有難民譁變。

梅琅關切問道:“情形如何?”

任真皺眉說道:“形勢很嚴峻,糧隊各段都有暴民搶糧。再這麼下去,我擔心咱們會損失慘重,無法全身而退。”

梅琅驟凜,這時,暗形冷冷開口,臉上沒了慣有的溫和笑容。

“侯爺未免杞人憂天,太把暴民當回事了。別看他們氣焰囂張,哼,我不信世上會有悍不畏死的人。”

這話音有些刺耳,任真聞言,眼眸微眯,“統領說得對,世上沒有不怕死的人,但是,餓死比戰死更窩囊,也更痛苦。如果硬拼起來,他們人多勢眾,虎衛很難嚴密護住糧草。”

他已經猜到暗形態度冷漠的原因。

果然,暗形輕哼一聲,反駁道:“侯爺不是已經擒下蕭金散,去跟難民求和了嗎?怎麼,搭上一條雪影衛精英的性命,都沒能談攏?”

任真不動聲色,心裡暗忖,暗形的情報竟如此迅速,這麼快就知道了,看情形,虎衛裡肯定安插進不少雪影衛。

“難怪統領臉色陰沉,原來是在痛惜蕭金散。需要我給你一個交代嗎?”

“不必了。”

暗形冷冷回絕,他既知道蕭金散出事,自然對事情原委一清二楚,本就理虧,再想跟舌辯群臣的吹水侯吵架,等於自取其辱。

“離京前,蕭大人曾託付我,照應他侄子的安全。你既敢把蕭金散交出去,那就等回京後,你親自去面對那把鐵傘吧!”

蕭鐵傘無妻無子,孤苦伶仃,膝下只有這麼一個侄子,本指望將絕學傳承給他,如今卻被任真推出去,斷送了性命。

暗形確信,蕭鐵傘一定饒不了任真。

任真毫無懼意,“我會當面跟他說清。”

不止是蕭金散,他很清楚,自己班師回朝後,肯定要為軍糧一事大費口舌。

梅琅見氣氛緊張,開口打圓場,說道:“咱們護送糧草為重,投鼠忌器,不宜跟暴民硬拼。為今之計,還是想辦法從此地脫身,擺脫難民的騷擾。”

“對!”範東流也不願看到內部不和,連忙說道:“我有個主意,咱們可以放棄一部分糧食,扔到荒野上,任由難民們哄搶。趁他們注意力轉移,咱們火速行軍前進!”

梅琅拊掌一笑,“讓這群刁民窩裡鬥,沒工夫再跟虎衛血拼,如此棄卒保車,範兄此為妙計。”

在場有五人,任真、暗形、梅琅、範東流,以及繡繡。

梅琅和範東流表態,任真心頭微安,側首看向暗形,“統領對此有何看法?”

暗形沉著臉,“我沒異議。”

任真點頭,“那就這麼定了。”

這時,一直沉默的繡繡忽然插嘴,問道:“那麼,該扔多少糧食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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