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傘和劍聖之間的冤隙太深,非三言兩語能說清。

如果說,當年在真武山的那場切磋,讓蕭鐵傘身敗名裂,走上截然不同的人生道路,那麼,女帝對劍聖的傾慕,則徹底斷送了他的希望,令他的滿腔愛意變成痴心妄想,只能抱憾終生。

這輩子,他一直活在劍聖的陰影裡。

他既妒又恨。

他恨自己明明天資驚豔,意志也足夠堅定,已經晉入八境,顧劍棠卻始終壓他一頭,躋身聖人之列,在世俗眼裡光鮮亮麗;

他恨自己面目醜陋,被人恥笑,顧劍棠連容貌都要贏他,生得俊美如花,博得女帝的芳心,令她魂牽夢繞,乃至在寢宮裡掛著劍聖一笑圖;

無論他再怎麼拼命,也殺不死顧劍棠。無論他再怎麼討好,武清儀依然對他若即若離,拿他當兄長看待,從未生出哪怕絲毫愛意。

彷彿這輩子,他永遠都贏不了顧劍棠。

他對顧劍棠的嫉恨,刻骨銘心,透徹骨髓。相比之下,像裴寂那般程度的執著,也僅僅是侷限於劍道,根本算不了什麼。

一旦讓他知道,自己的壓勝情敵竟是女子,他的心態將難以想象。

此時,聽到任真的嘲諷,他臉色變幻不定,心裡湧出很不好的預感,“你究竟想說什麼?”

任真嗤笑一聲,“一個月前,你不是已經有所懷疑麼?現在親耳聽到我們承認,海棠就是你嫉妒的情敵,你又不敢相信了?”

蕭鐵傘神色大變,猛地踉蹌倒退一步,難以置信,“她真是顧劍棠?!”

先前海棠離開皇宮時,他曾半道攔截,當場生出過這種懷疑。然而,薛清舞不明就裡,說出一句“看過他的丁丁”,打消他的疑慮,將近乎荒唐的真相掩蓋過去。

如今得到確定恢復,他再難壓抑震驚之情,瞪大眼睛盯著海棠,一時說不出話來。

他心亂如麻,任真那句嘲諷,徹底戳中了他的痛處。

原來這些年,他竟然都是在跟一個女人爭醋吃。用任真的話說,可不可笑?

“哈哈……哈哈!”

失神良久,他忽然狂笑起來,眼神絕望而悲痛。

他回頭看向高臺上的那道身影,痴痴地道:“你聽到了嗎,你最痴迷的顧劍棠,原來是個女人!”

無需他提醒,武清儀早已聽到。她離開龍椅,眺望著遠處的海棠,臉色難堪。

然而,她的城府遠比蕭鐵傘深沉,沉默片刻,說道:“別被敵人擾亂心志,她如何證明,自己就是顧劍棠?哼,這只是他們的誅心謊言罷了!”

雙方對峙之際,她不敢、也不能接受這個事實,滅自己的威風,讓敵人看笑話。

蕭鐵傘轉身看向海棠。

海棠神態平靜淡然,開口道:“咱們初次交手,是在真武山上,你被我刺傷六劍,最嚴重的一處是在右側肋骨。”

“你第一次暗殺我,是在我夜行黃沙道時。那晚下起滂沱大雨,你穿著黑衣,蟄伏在道邊的泥濘地裡,像條落水狗。結果,你的右腿被我砍傷,嚴重失血,落荒而逃。”

海棠淡淡說著,當年交手的情景歷歷在目,連具體細節,她都記得清楚。

每一次激戰,無不是以蕭鐵傘敗逃收場。

“第二次暗殺,是在靈州城大街上。你扮成乞丐,混在一群叫花子裡,想趁著跟我討飯的……”

話沒說完,蕭鐵傘厲聲怒吼,“夠了!”

他惱羞成怒,額頭的青筋暴起,不想再回憶痛苦往事,更不願讓心愛女人聽到,自己曾經如何悽慘狼狽。

海棠是不是劍聖,已經足夠清晰。

高臺上,武清儀臉色鐵青,沒想到任真用心陰險,會在這種時候,拿蕭鐵傘的軟肋去幹擾他。再這樣下去,他精神恍惚,難保不會失手受傷。

今日這場決戰,萬萬不能出差錯。

她盯著蕭鐵傘的後背,漠然道:“顧劍棠是不是女人,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得向我證明,你遠比她強!這麼容易就被她激怒,亂了方寸,你有何資格當朕的男人!”

她這也是在激蕭鐵傘。

蕭鐵傘打了個激靈,從錯亂情緒裡清醒過來。

他緊攥傘柄,踏步走向海棠,準備跟她拼死一戰,證明自己的實力。

眼看就要再次交戰,這時候,任真忽然開口,說道:“先帝駕崩後,武清儀是不是經常在你面前,有意無意地提起顧劍棠?”

蕭鐵傘聞言,身軀驟然凝滯,轉而看向任真,眼眸深處掠過一抹訝意。

任真看他的反應就知道,自己猜對了,繼續說道:“你以為,像武清儀這樣貪戀權勢、利慾薰心的女人,真會像懷春少女一樣,沉迷某個男子的美貌,至今不能忘懷?”

蕭鐵傘一怔,臉上的表情比較複雜。

他有些迷惘,沒太聽懂任真的話意,但隱隱感覺到什麼,所以生出好奇,想聽任真繼續說下去。

後方武清儀聞言,目光狠狠一顫,猜到任真的話意,想要厲聲催促蕭鐵傘,讓他立即殺人,卻已經晚了。

“唉,虧你還是大宗師,情商怎麼這麼低!實話告訴你吧,人家根本瞧不上你,劍聖就是她拿來拒絕你的幌子。至於她為何經常提劍聖,不過是想讓你加深恨意,打算借你的手除掉劍聖罷了!”

北唐三聖裡,數劍聖年紀最輕,天賦最妖孽。若無意外,她以後會活得更久,對朝廷的威脅也最大。

另外,由於任天行叛亂的緣故,武清儀忌憚和排斥劍道,一直想將兵權攥在自己的手心裡,對劍聖動手是遲早的事,而糾纏她的蕭鐵傘,自然能成為最大助力。

她耐心籌謀,時時撩撥著蕭鐵傘的殺念。如果去年劍聖沒有中計,沒有南下闖金陵,那麼,武清儀很可能就命令蕭鐵傘,採取別的手段了。

而後來,劍聖北歸,擾亂劍道,她也沒必要再放出蕭鐵傘,把搪塞他的藉口抹除掉。

說到這裡,任真打量著面容僵滯的蕭鐵傘,淡漠一笑,“你以為,你殺掉劍聖,她就會對你死心塌地?呵呵,你想多了!你在她眼裡就是殺人工具,劍聖死了,她說不定還會傾慕武帝,等著你去殺呢!”

蕭鐵傘心裡已經相信,痛苦不堪,嘴上還是駁斥道:“你胡說!”

任真眼神嘲弄,見好就收,不想再跟他爭辯下去。

“臨死還在掩耳盜鈴,被人當成一條狗使喚……呵呵,你真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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