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場邊緣,還殘留著部分雪影衛。他們怔在那裡,目瞪口呆,甚至忘了逃跑。

這些人追隨蕭鐵傘多年,深知大統領的神通手段,從來都只有他虐殺別人的份兒,攻勢如潮,令對方無法招架。他們不敢想象,強悍如統領,竟會被瘋狂斬殺,出現一邊倒的碾壓局面,最終落得死無全屍的下場。

連統領都慘遭屠戮,他們的抵抗還有意義嗎?

一名軍士打了個寒顫,率先回過神來,丟下手中長槍,轉身撒腿就跑,衝進雨簾裡。他這一帶頭,剩餘的百十號人也都猛醒,丟盔棄甲,如鳥獸散,不願再跟金燦燦的行頭沾上干係。

濛濛雨簾裡,廣場凌亂而狼藉,滿目瘡痍。那座華貴恢宏的菊花臺,也早已坍塌成石塊土礫,隨著武唐皇朝的覆滅,淪為一片廢墟。

楊玄機渾身溼透,將蕭鐵傘亂刃分屍,已經不能再血腥。他深吸一口氣,臉色鐵青,拄著鬼神幡,走向任真和海棠。

他的步伐很快。或許是秋雨著涼的緣故,他枯瘦身軀在不停地顫抖,髮梢上雨水如注流下,看起來很狼狽。

來到任真身旁,他蹲下身診脈,眉頭緊蹙起來。

海棠感知得最清楚,她面無血色,嘴唇被雨水沖洗得發白,忡忡說道:“三五日之內,他恐怕沒法再醒過來……”

其實不用她說,楊玄機也清楚,用力抓住鬼神幡,狠狠朝地面一跺。他恨自己,臨陣退縮,只是一念之差,就造成這樣的結果。

他站起身,眼珠轉動著,刻意壓低嗓音,凝重地道:“局勢將會很亂,你照顧好他,我掩護你們先撤退。”

他知道,一旦自己最擔心的變故發生,接下來凶多吉少。無論自己的狀況如何,他都希望,任真能順利脫身,好好活下去,別再捲進這場巨大的陰謀裡。

海棠會意,瞥了遠處的曹春風一眼,艱難地背起任真,朝廣場外走去。

楊玄機攥著布幡,站在廣場中央,擋住曹春風阻攔的路線。

風雨驟疾。

曹春風見狀,負手走上前。

“任真是我的徒弟,你可不能奪愛,將他擄走,還是留給我好好調教吧!”

他微微側頭,流露出兩道充滿挑釁的目光。

“他能呼風喚雨,有今天這樣的本事,離不開我的鞭策和磨練。我猜,這些年你一直躲在暗處盯著,很想現身找我道謝吧,哈哈!”

說罷,他仰頭狂笑,也不看楊玄機一眼,笑聲淒厲如鬼。

楊玄機咬牙,嘴角肌肉劇烈抽搐著,臉色比烏雲更陰森,可怕至極。

“是麼,那可真是辛苦了!我今天一定好好謝你!”

鞭策是真正的鞭策,磨練也是真正的磨練。任真經歷了怎樣的童年,其實他親眼目睹,最清楚不過,只是明知有陷阱,不敢主動跳進去。

今日圖窮匕首見,又是在長安城裡,他說什麼也不會放過曹春風,勢必要把任真這些年承受的苦頭,全都加倍奉還!

感受到他的滔天殺意,曹春風低下頭來,語氣溫和親切,看不出懼意。

“難得你肯承認,看來也知道自己在劫難逃。不著急動手,咱們有的是時間敘舊,先讓你見幾位老朋友吧!”

這道話音剛落,廣場北面的雨簾裡,忽然多出一道身影。

隨著他的出現,那片風雨陡然凝固,時間彷彿靜止。下一刻,懸浮在半空的萬千雨滴,同時四散倒射,如同遇到致命剋星的生靈一般,避猶不及。

感知到這股強橫氣息,楊玄機驟然轉身,神情複雜。

這是名中年男子,身材矮小,蓬頭垢面,衣衫更是骯髒不堪,渾身酒氣濃郁。他步伐踉蹌不穩,似乎隨時都會跌倒,但只在呼吸間,就已閃爍來到不遠處。

“上次打群架,我喝酒給耽誤了……這次我來得最早,哈哈,肯定不會錯過大場面!”

他醉眼惺忪,打量著楊玄機,咧嘴一笑,粗糙臉頰上泛著紅暈。

來人正是大名鼎鼎的酒徒,付江流。

斜谷會戰前,任真以花間一壺酒為報酬,邀付江流助戰,他欣然應允前往,在最關鍵時刻出手,冒充顏淵的手法偷襲董仲舒,一舉扭轉全域性。

那時候,他和楊玄機並肩作戰,只是暫時的盟友。畢竟,他生性懶散,又是南晉人,肯插手北唐內鬥,最主要的原因在於,任真願意歸還酒劍,並且答應饋贈孤獨一劍,僅此而已,絕談不上交情。

今非往昔,酒徒既然現身,站在楊玄機對面,自然有其意圖。

當日分別前,他曾直言,仍對早年敗給任天行耿耿於懷,希望任真能登峰造極,把那一劍絕學領會貫通,重現任天行的神采,再跟他大戰一場,也算是告慰生平遺憾。

任真不以為意,並沒意識到其中干係,還隨口說過一句,日後在長安備酒,恭候一戰。誰想一語成讖,今日酒徒果然前來為敵,他卻昏迷不醒。(第151章)

付江流在這種場合出現,絕對是個大麻煩。

楊玄機長嘆一聲,心裡五味雜陳,無言以對。

他很欣賞酒徒的性情,還曾對任真說過,此人是真豪傑,不像蕭鐵傘那樣心胸狹隘,容不下比自己強的人。但麻煩也出在這裡,他很清楚酒徒為何而來,這一戰勢在必行。

付江流打了個酒嗝,輕拍別在腰間的葫蘆,醉醺醺地道:“老朋友,不必為難,付某不是趁火打劫的小人。我會先跟你單打獨鬥,無論勝負如何,剩下的事,我都不會再插手!”

他的意思很清楚,只為決鬥而來,不想幹涉兩朝紛爭,更不會以多欺少。他有言在先,也算是光明磊落的行徑。

楊玄機無可奈何,真不想跟此人動手,說道:“想切磋隨時都可以,何必急於這一時?我瞭解你,不想落井下石,但你現在出手,何嘗不是在幫他們?”

付江流微微搖晃,一臉苦澀,為難地道:“道理我都懂。我擔心的是,就算我不出手,你也活不過今天啊……錯過這個機會,以後我還怎麼雪洗戰敗之恥?”

楊玄機眉頭猛皺,話說到這份兒上,沒必要再交涉下去。

另一邊,曹春風一直默默聽著,此時臉上笑意愈濃,“任天行,付兄從不說假話,他都這麼認為,你確實是沒有希望了。”

廣場邊緣,海棠揹著任真,正準備離開。

聽到這句話,她頓時如遭雷擊,僵在原地。

任天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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