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大亂戰,爆發於二十年前,結束於十六年前。經過這場史詩般浩瀚的戰爭,北唐南晉各自完成吞併,劃江而治,進入南北朝時代。

在這四年裡,南方戰亂的慘烈程度遠超過北方,生靈塗炭,那些曾經富饒繁華的城鎮,都變成廢墟,滿目瘡痍,農漁業經濟遭受毀滅性重創。

相比之下,北方的形勢要更樂觀一些。北強南弱,這是兩朝形成初期的態勢。

因而,在元武元年,大唐平定北方後,當時眾多將領紛紛主張乘勝南下,一舉蕩平南晉,統一天下。

就在這節骨眼上,大將軍任天行被誣陷謀逆,走投無路,只好率領一支孤軍衝破封鎖,歸降南晉,這就是震驚天下的元武第一大案。

任天行叛逃,給北唐太祖提供了出兵的藉口,他趁機派出三路大軍,浩浩蕩蕩進犯南晉,憑藉更佔上風的經濟優勢,想要完成統一大業。

然而,失去了任天行這位開國第一元勳,北唐的南進作戰並不順利,沒有任何佔據上風的跡象,更像是陷入泥潭,進退兩難。

在這時候,南晉朝廷主動求和,派出使團進行談判,想為恢復戰後經濟爭取時間。北唐順水推舟,經過一番激烈交涉,最終同意收兵,依然劃江而治。

這就是著名的南北議和。

這場議和,從當時來看,是北唐獲利,強勢攫取不少利益。但現在再回頭去看,形勢已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真正收穫長遠利益的卻是南晉。

佛道兩家主張慈悲和無為,說白了,就是不瞎折騰,清靜自然,這對於當時百廢待興的南晉而言,具有極其積極的意義。

兩朝議和後,南晉朝廷開始休養生息,充分發揮水土豐沃的優勢,漸漸後來居上,逐步縮小國力劣勢。

反觀北唐,則陷入了愈演愈烈的傾軋紛爭,自相殘殺,刀光劍影,朝野動盪不安。

任天行謀逆案,已令滿朝文武人心惶惶,後來又爆發轟動天下的襄王謀逆案,太祖皇帝遇刺身亡,女帝武清儀臨危即位,好不容易穩住朝局,緊接著又掀起北海討武檄文案,流血三月,風雨飄搖。

元武朝三大案,使北唐元氣大傷,無暇並且無力顧及南方強敵的復甦。直到現在,女帝才想起新政強國,追逐敵人的步伐,為時已晚。

可以說,南北議和改變了當時的大勢,又奠定了如今的大勢。

對於這場深深影響歷史的議和,南晉史書上本可以不吝筆墨,詳細記述當時雙方的交涉博弈。

然而,任真翻遍繡衣坊所有典籍,都無法確切查出,北唐當時提出的具體籌碼有哪些,南晉最終又是如何回應的。不得不說,這太過蹊蹺。

聯絡前因後果,他不禁開始懷疑,父親的死可能跟議和有關。南晉之所以對他隱瞞這些,是不想讓他發現,與任天行有關的那場骯髒交易。

此刻,當聽任真提到南北議和,顧海棠便明白,他已經猜出了真相。

她感慨道:“所以,這才是你最大的痛苦。明知真正的敵人就在背後,明知他想利用你,你又無法擺脫,不得不在他眼皮底下成長,然後遵從他的意志去殺人。”

任真神色黯然,“偏偏他想讓我殺的人,也正是我想殺的,我遵從自己的心意,就等於遵從他的意志。那些人確實該死,但是,我還該不該殺?”

顧海棠點頭,“一招借刀殺人,南北兩朝皇帝玩了無數次。你說的這些真相,我早就知道,卻無力改變什麼。畢竟你手眼通天,而我不能。我能做的,就是找到你,保護你去做那些事。”

任真沉默一會兒,說道:“這兩天的經歷,讓我的立場有些動搖。”

顧海棠微怔,“什麼意思?”

任真蹙眉道:“我在想,我以前是不是太狹隘了。仇當然要報,或許我應該再做一些有意義的事,而非太過功利,執著於復仇這件事本身。”

顧海棠似懂非懂。

任真解釋道:“崔鳴九說,他想做生意賺錢,但不想發國難財,賺窮人的錢。我很欣賞他這點,所以我忽然覺得,或許不該為了復仇,將更多無辜的唐人牽連進來。”

顧海棠還是不太懂。

“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你可以理解為,咱們在復仇殺人的同時,或許也應該顧及那些無辜百姓,那些年輕後輩。至少,不能因為我的個人恩怨,讓北唐變成一副爛攤子。”

顧海棠有點聽懂了,“你這算是懺悔?”

任真打了個酒嗝,擺手笑道:“最近我只是覺得,我們都活在歷史裡,註定名垂後世,與其做個千古罪人,還不如現在多做點好事。否則,我們跟那些仇人又有何異?”

顧海棠微哂,“終究難逃名和利。原來小先生在意的是身後名。”

任真似乎沒聽出她的諷意,紅著臉道:“如今在長安城裡,我成了一棵樹。樹大招風,但是樹也能擋風,保護很多櫛風沐雨的可憐人。我這個小先生身上,也寄託著很多人的希望啊……”

顧海棠看著他,淡淡地道:“你喝醉了。”

任真咧嘴,憨厚一笑,“我跟你囉嗦這麼多,是想讓你明白,也是想讓我自己記住,咱們來京城,是為了找一把能入局的椅子。如果哪天真能坐上去,就得對得起那把椅子……”

剛進京的那天,他對她說,現在的博弈雙方依然是兩位皇帝,他還沒資格落座入局。而這幾天的經歷讓他感覺到,權力同樣對應著擔當,一將功成萬骨枯,在那把椅子下面,勢必會墊著無數效忠者的屍骸。

就像一名有良心的作者,要對得起忠實支援的讀者,他也要對得起諸如崔鳴九之輩的追隨者,乃至北唐的萬千黎民。

為了復仇,但不止於復仇。

他想對得起良心,對得起北唐。

顧海棠靜靜看著他,看了很久,才說道:“我明白了,其實你不是在訴苦,而是想說服自己放寬立場,幫北唐跨過這道坎。”

任真站起身,伸了伸懶腰,答道:“只要把裡面的沙子挑出來,這袋稻米還是好的,沒必要一概丟棄。對吧?”

此言大有深意,不像是從一個醉漢嘴裡說出來的。

顧海棠搖了搖酒罈,發現已經空了,憂慮地道:“你想掙脫南晉的枷鎖,該如何處理前院那些人?”

她知道,他現在的立場已經漸漸偏向到北唐一邊。

任真走向亭外,頭也不回地道:“有些話,很難當面說破。我不怕他們背叛,只是不捨。”

顧海棠見狀,緊隨其後離開。

在兩人走後不久,涼亭旁那株大樹上,一名黑衣老者悄然躍下。

他走到石桌前,望著空空的酒罈,喟嘆道:“小傢伙,你這是在逼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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