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這座峰,叫鴻影峰。若在以往,是最可能收容咱們的一脈……”

說完這句,任真沉默下來。

鴻影峰女修極多,是雲遙宗的一道亮麗風景。其峰主仰慕顧劍棠多年,年輕時做過不少瘋狂舉動,當時轟動整個修行界。

只是往日不可追,現在已非以往。芳心易變,美人從來只傾慕英雄,現在是否還看得上落魄潦倒的顧劍棠,就不得而知了。

莫雨晴對此略有耳聞,明白他的話意。她調皮一笑,粉頰上冒出兩個小酒窩,很是可愛。

“如果人家依然鍾情於你,主動向你投懷送抱,坊主大人恐怕就樂不思蜀,流連忘返咯!”

任真嘆了口氣,悻悻地道:“我對半老徐娘不感興趣。看風景,看風景……”

他裝模作樣地眺望向前方,大步走去。

鴻影峰景色秀麗,寧靜清幽。兩人順著山道攀登,一邊欣賞山水,來到半山腰。

山腰有塊平地,平地上築著一座涼亭。

涼亭裡有位中年道姑,揹負道劍,端坐在石凳上閉目養神,頗有些仙風道骨。

沒等師徒二人靠近,這道姑便有所感知,站起身望著他們的身影,眼眸裡閃過一抹晦意。

任真用眼角餘光偷瞥一眼,看出她是在這裡等候自己,仍然裝作不知,繼續朝山上攀爬。

道姑乾咳一聲,開口說話,語氣清冷,“峰主有命,鴻影峰避不見客,請師弟速速下山!”

任真停在石階上,轉過身,居高臨下看著她,“聖人之位,不僅眾望所歸,還是皇朝欽命。你們說不見,就能不見?”

“聖人?”道姑嗤然一笑,“初境的劍聖,虧你還有臉說出來。”

任真眼皮不動,面無表情地問道:“謝初靜是在寒沙殿,還是在後山閉關?”

道姑又坐回石凳,昂著頭顱,神情諷刺,“峰主不想見你,更不會收留你。當年她無數次去找你,你都閉門不見,那時可曾想過,你也會有今日?”

任真懶得跟她廢話,接連踏上數級石階。

道姑冷笑驟散,表情陰戾可怕,“再敢邁出半步,休怪我劍下無情!顧劍棠,莫非你真是活得不耐煩了?”

任真停在原地,低頭沉默。

道姑咄咄逼人,倨傲地道:“醒醒吧!事到如今,劍聖就是個笑話。鴻影峰從不收留廢物,我們峰主憑什麼要見你?”

任真眨了眨眼,豁然轉頭,開始下山。

俗話說,不經打擊總天真,他雖然表面年輕,實際卻是兩世為人,一點都不天真。他有足夠豐富的人生閱歷,對於人情冷暖,世態炎涼,早已看透。

本就對七峰不抱希望,又談何失望?

莫雨晴一怔,就這麼放棄了?

那道姑也是一怔。

鴻影峰是他最大的希望,她本以為,他至少會放低姿態談談條件,也沒料到他會走得如此果決。

任真頭也不回,冷冷地丟下一句話,“告訴她,她錯過了最後的機會。”

“機會?”道姑啞然一笑,凝視著他的背影,莫名感到惱怒,“你算什麼東西!我們峰主眼裡怎會還有你這廢物……”

後面還有一大串極惡毒的咒罵,任真很快走遠,早已聽不到。

他看著腳下的山道,情不自禁地感慨道:“我本來是想,沒必要把事情做絕。凡是跟顧劍棠關係不錯的人,都應該給他們一次活命機會。”

他朝莫雨晴無奈地聳肩,“現在看來,算我自作多情了。罷了,這樣以後我對他們出手時,也就心安理得了。”

莫雨晴嗯了一聲,沒再說話。

這一路上,她充分見識了任真的心機城府,現在毫不懷疑,只要他存心報復,絕對有足夠的手段,將所有人置於死地。

師徒二人漫步山水間,又過了兩個時辰,來到下一座峰。

時至晌午,外界氣溫有所回升,見劍峰的密林卻依然幽寒,就如這一脈所修的幽冥劍訣,透著森冷殺意。

見劍峰顯然早就得到訊息,同樣遣使者站在山下,等候任真到來。

此人面容蒼老,身軀精瘦,一件並不寬鬆的道袍穿在身上,被勁風鼓動著,顯得格外寬大。

任真不認識他,但瞭解見劍峰一脈的行事風格,便以直對直,直接說道:“我要見你們峰主。”

老人開口,嗓音清亮,似劍鋒出鞘,“見面就不必了。峰主有東西交給你。”

說著,他從袖子裡掏出一卷竹簡,隔空拋給任真。任真開啟一看,竹簡上空無一字,倒是卷著一根炭筆。

莫雨晴撓了撓頭,不解其意。

老人口氣生硬,“交出孤獨九劍,見劍峰保你九年平安。”

任真握著竹簡,朝道旁走出幾步,凝視著四周的山水景緻,彷彿忘記了老人的存在。

老人以為他是在猶豫不決,面露譏諷。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一旦被雲遙七峰驅逐,你就會面臨無數強敵,相比之下,還是跟我們分享劍訣更明智。說到底,咱們是自家人。”

任真背對著他,默然不語。

老人規勸道:“今非昔比,希望你能認清現實。人在屋簷下,怎能不低頭?”

反過來說,不低頭,就沒有可以避雨的屋簷。

以掌門為首,平日裡對劍聖頂禮膜拜的七峰,終於不必再卑微,如今都想強按他低頭,找回昔日捨棄的顏面。

任真還是沒說話。

莫雨晴情知他在趁機觀望風水,於是走上前跟老人交涉。

“我師尊鎮守宗門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們以前受他庇護,如今怎麼能落井下石,做出這種讓人心寒的行徑!”

老人猛然皺眉,打量著這醜陋少女,眼神輕蔑,“功勞?只是互相利用罷了。哼,他如果真的心繫宗門安危,就更應該交出劍訣,讓我們來守護宗門!”

“厚顏無恥!”

莫雨晴氣得滿臉通紅,“我總算知道,為何雲遙宗空有最強的劍經,卻成不了最強的宗門!你們個個道貌岸然,唯利是圖,心腸狠辣冷酷,根本不配被尊為劍道領袖!”

老人大怒,眼眸裡殺意綻放,負在身後的左手抬了起來。

千鈞一髮之際,任真走到兩人中間,背對著老人,調皮地朝莫雨晴擠了擠眼。

“既然此處不容我,那就告辭了。”

老人冷哼一聲,望著遠去的白衣身影,寒聲斥道:“蠢貨!你以為另外幾峰會好言勸你?他們絕不會讓你全身而退!”

任真不為所動,大步流星地走向山外。

莫雨晴緊緊跟著,眼眸裡波光流轉,低聲問道:“怎麼樣?”

任真明白她所指,搖了搖頭。

“出岫、鴻影、見劍,這三座峰的情形都很相似,雖然靈氣馥郁,卻是無根之氣,皆從別處飄來,地脈根源並不在此。”

莫雨晴耷拉著腦袋,悵然若失,“唉,早知道就不來這裡了。不僅一無所獲,還白白遭受接連羞辱……”

任真看在眼裡,輕拍她的肩膀,溫和地道:“那倒也不是。這一路上觀察山脈地勢和氣流走向,我已經隱隱猜出那處穴位所在。”

“真的?”莫雨晴喜出望外,期待地問道:“在哪裡?”

任真略一沉吟,抬頭望向西南方的某處迷霧,“應該是在朝天峰附近……”

“朝天峰?”莫雨晴眼眸驟亮,恍然大悟,“對啊!咱們早該想到,掌門嫡脈親自鎮守的中樞之地,必定就是宗派的核心地脈!”

任真拈指掐算,嘴裡囁嚅半天,還是有些不確定,“大概位於那個方向。至於是不是在朝天峰頂,還要親眼去看過,才能確認。”

注視著他的舉動,莫雨晴感到震撼。他居然真的精通堪輿之術,尋龍點穴,信手拈來。

“如果我沒記錯,風水學說應該源自陰陽家。坊主,你到底師出何門,連這種奇技淫巧都精通!”

任真凝望著迷霧,心不在焉地道:“你想學?我教你啊……”

莫雨晴迅速搖頭,斬釘截鐵地道:“陰陽家行事譎秘,淨出些裝神弄鬼的算命先生,還是算了。”

任真聞言,淡淡一笑,“真讓你說著了,當世陰陽家的最強者,就是個‘裝神弄鬼’的算命瞎子。”

她可沒心情去關心什麼瞎子,忽然想起問題的關鍵,臉色黯淡下來,“朝天峰上強者雲集,僅憑咱們兩人,絕對無法毀掉地脈。”

任真眉頭緊皺,他當然清楚這些,沉默地朝西南方走去。

作為雲遙宗主峰,朝天峰氣勢磅礴,雄偉壯觀。

山道寬闊,鋪著無數方正的石階,筆直地通往峰頂,一眼望去,茫然看不到邊際。

兩人花了很大力氣,終於登上峰頂。

黃昏已近,日光黯淡,灑落在鱗次櫛比的殿宇建築上,深邃而滄桑,透著一股肅殺之意。

任真捏了捏痠痛的雙腿,從莫雨晴手裡接過劍匣。

匣裡原本盛著的是真武劍,把它交給隋老怪後,從夏侯霸手上奪來的開山劍便鳩佔鵲巢,臨時成了他的配劍。

取劍在手,他轉身叮囑道:“稍後無論發生什麼,你都不要插嘴,只管跟著我就行。”

莫雨晴不知該說什麼,低頭咬住嘴唇,心裡卻想著,無論有多兇險,自己都不會袖手旁觀。

任真走在廣場上,腳踩著堅硬的花崗石板,忍不住再次說道:“冒這麼大風險,你是不是覺得我傻?既然這份氣運註定會被奪走,憑什麼那個人不是我?”

莫雨晴嗯了一聲,眼裡充滿擔憂。

前方,朝天殿的大門越來越近,一群人的身影漸漸映入眼簾。

遠遠望著那些人,任真目光微滯,露出一抹趣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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