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趙千秋故意提到儒聖後,作為當事人,韓湘子的笑容便消失不見,神情若有所思。

一個是從外物悟道,一個是從內心溯源,兩種方式截然相反。自身修行與儒家正統相背,為主流所不容,這點他再清楚不過。

趙千秋明顯是看出了門道,才故意隔空說話給儒聖聽,暗諷東林書院縱容妖孽。他看破卻不說破,又是想幹什麼?

“他明明可以取消我的比試資格,但還是派人出戰,難道他很篤定,那個卓爾必定能贏我,奪回士氣和名額?”

韓湘子心生困惑,越來越期待,卓爾到底是何方神聖。

沒過多久,卓爾就被幾名長老帶來。

這是高大魁梧的青年,身材像是個獵戶,看不出一丁點讀書人的文雅氣質。

他的頭髮很短,彷彿被一刀割後的韭菜茬般,再加上濃密凌亂的鬍鬚,無不充斥著強烈的野蠻氣息。

跟臺下眾多文士相比,他是那麼格格不入,宛如一個不識教化的野人,誤闖進文明世界。

一看到他,西陵師生面露鄙夷,都遠遠避開。若非院長開口,大家甚至不願承認,這個異類也是書院的一份子。

卓爾站在臺下,對別人的鄙棄熟視無睹,也沒有去看韓湘子一眼,而是盯著杏樹下的莊墨寒,碩大瞳眸裡透著寒光。

“罰我格竹十年,時日似乎還沒滿吧?你們放我出來打擂,難道就不怕我故意輸掉?”

卓爾冷笑著,姿態桀驁,粗糙的嗓音讓人很不舒服。

人群裡,任真微微錯愕,“格竹子,難道他就是那天竹林裡趕我走的人?”

在他前世的歷史上,有聖人王陽明格竹七日夜,吐血失敗後,放棄舊有理學,轉而發明本心,創立心學,這是著名的“守仁格竹”典故。

他本以為,選擇格竹的會是氣節清高、堅貞不屈的才子秀士,沒想到,居然是一個五大三粗的惡漢!

莊墨寒聞言,頓時語塞。

這個問題他沒法回答,本來就是院長下的命令,他哪知道,該如何馴服這個桀驁不馴的粗人。

偏偏這時候,虛空再無話音響起。雪廬裡有人至,趙千秋無暇再理會此處。

卓爾把他的難堪看在眼裡,冷哼一聲,“若非敵人難對付,你們也不願放我出來。既然如此,那咱們就把條件說清楚。”

另一側,葉三秋感到意外。突然趕來的卓爾,不僅樣貌粗獷,說話口氣也很傲慢,現在竟然要提出戰條件,根本不合儒家的禮儀。

卓爾的視線忽轉,一邊掃視東林諸人,一邊說道:“我在路上聽說了,你們爭的是大朝試名額。我把他們打敗,你們放我自由,給我一個進京赴試的機會!”

說罷,他也不等莊墨寒的回應,徑直跳上臺,站到韓湘子的對面。

他雖然外表粗俗,心裡一點不傻,知道眼前這人頗為棘手,西陵書院已無退路,只能接受他的條件。

果然,莊墨寒沉默片刻,臉色鐵青,“區區一個名額,可以給你。不過,你要是輸了,這輩子都別想再走出竹林!”

卓爾不再理會場外,正視著面前的韓湘子。跟他的健碩身軀相比,這書生是如此弱小,似乎不堪一擊。

“能把我逼出來,足以證明你很強。我叫卓爾,卓爾不群的卓爾,請指教。”

他淡淡說著,話語裡沒有多少情緒。

韓湘子回之一笑,只是眉宇間隱約多出幾分凝重。他心裡有種微妙的預感,或許這次,他遇到了同道中人。

“韓湘子,請。”

他右手揹負,那支玉簫被藏在身後,沒有吹起。這次,他的左手抬起來。

拇指,食指,中指,三指捏在一處。

輕輕打了個響指。

啪。

清脆聲響,一道道無形音弧驟然暈出,挾帶著某種玄妙難言的真意,潮水般擴散向四周。

音速極快,只是一瞬,便襲遍整個空間。所有人耳膜一震,心臟隨之猛然一顫。

啪。

這次,韓湘子沒再打響指,但是,人群心間詭異地再次響起一聲。

像是在呼應,在共鳴。

啪啪啪!

此時,卓爾心裡更是無數聲音響起,心律徹底紊亂,狂跳不止。

韓湘子那一聲響指,徹底擾亂了他的心境,在他腦海裡幻化出無數異象,或誘惑,或痛苦,讓人淪陷其中,難以自拔。

而外界的杏壇,卻平靜如初,不再有先前戰鬥時的幻象。所有的兇險,都已盡數湧到卓爾心裡。

攻心如魔。

這才是韓湘子最可怕的殺招。

……

……

雪廬裡。

一位青衣老人負手而立,淡然看著輪椅上的中年人。

中年人披著白裘,腿上覆著絨毯,手裡則捧著一隻小暖爐。

這雙翻過無數書頁、也斬過無數頭顱的手,此刻抑制不住地顫抖。

“無法行禮,請師尊恕罪。”

他的話音也在顫抖,面色虔誠,透著骨子裡的謙恭。

青衣老人古井無波,目光停在他的臉上,“在我面前,就別裝誠惶誠恐了。你不是很想見我嗎?有什麼話直說。”

須臾之前,趙千秋隔空傳音,名為督導東西切磋,實際是在試探自己的師尊。

當日那一戰後,儒聖負傷,倉皇逃進西陵書院,卻並沒來見他這個院長,而是躲進脈泉裡療傷。

這一躲,就是半個月。師徒二人,明明都知道對方的存在,同在屋簷下,卻始終未見面。

對趙千秋而言,是摸不透虛實,不清楚夫子為何突然現身,又為何避而不見,因而疑神疑鬼,不敢輕舉妄動。

對董仲舒來說,則是在受傷虛弱時,絕不敢相信任何人,哪怕是自己的親傳弟子。只有實力恢復,他才有底氣以師尊的姿態現身。

“師尊,您的傷好些了麼?我這雪廬,很適合療傷,還有很多……”

趙千秋微笑說著,言語裡透著關切之意,眼神卻不敢直視董仲舒。

“無礙,”董仲舒擺手,打斷了他的嘮叨,淡淡說道:“你其實很想問,我為何會來西陵,對吧?”

趙千秋笑容微凝,然後迅速恢復自然,答道:“是啊!多年未見師尊一面,我不能盡弟子……”

董仲舒面無波瀾,對座下第四弟子的面目和心性瞭如指掌,再次打斷了他的偽裝。

“你沒猜錯,我就是來問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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