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渭州。
久違地見到人煙，李萱萱只覺得身心舒服，並一掃先前的鬱悶。
空青見她這模樣，不禁失笑道：“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是綁架了你呢！”
李萱萱認真地想想：“難道不是差不多嗎？”
空青沒好氣兒：“那留你在這住幾天？”
“好啊！”李萱萱不假思索。
空青頓時一噎，佯怒道：“想得倒挺美！”
李萱萱聞言也不失望，因為她自己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轉而問他：“你這樣出來，沒問題嗎？”
空青攤手：“有何問題？”
他壓低聲音道：“世間已再無‘賽藥仙’，有的……只是空青。”
如謝時訓所說，當時的醉花樓樓外早已布上結界，所以當醉花樓走火後，外頭的人根本無法進入其中，自然也就無法救火。
當晚，醉花樓‘無人’生還。
甚至，連醉花樓本身，都化作一片灰燼。
而‘賽藥仙’這個人，也隨著這場大火而徹底消失，連著所謂的‘有緣人’資訊，也一併火葬，不得為世人知。
但李萱萱此刻卻不是說這個，而是指著空青的臉，在空中畫了幾個圓圈：“我是說這個。”
空青假裝聽不明白：“我就是長這樣，難道這樣的臉，不能上街嗎？”
李萱萱見他不答，聳了聳肩，反正當事人都不在意，那她就更無需操心了，李萱萱繼續往前走。
時值正午。
李萱萱一邊走，一邊找飯館，她想找一間看起來好吃一點的，但入目好像都不太閤眼緣。
被落下幾步的空青，看了看李萱萱的背影，突然往前拉起她的手腕，便開始跑起來。
李萱萱初時被驚了一下，但想想，又覺得是他會做出的事情，便隨著他跑。
兩人跑了好一會兒，也不知道左拐右拐地拐到哪個巷子裡頭後，空青這才鬆開李萱萱的手，他微微躬腰喘氣：
“唉，老了老了，不服老不行！”
李萱萱有些奇怪地看著他說到：“你一個金丹，跑這點路就不行了？”是欺負她不懂嗎？
空青聽後，直起身，甩了甩頭髮：“萱萱現在不好騙了啊！”
李萱萱：“……”
不理會空青的間歇發瘋，李萱萱環顧四周後，發現拐角處有一個麵攤，便向其走了過去。
空青微笑著追上她：“決定吃這家了？”
李萱萱看都不看他：“你不就是想我來這裡？”
空青面上的笑意深了些：“果然還是萱萱懂我，我——”
李萱萱連忙抬手給他比了個暫停的手勢，“我餓了，我們還是先吃麵吧。”
兩人一靠近，攤主便在灶前一邊忙活，一邊招呼道：“兩位吃點什麼？”
李萱萱看向空青，空青熟門熟路地道：“兩碗麵，加蔥加香菜加辣椒油！”
“好嘞，兩位找空位坐，馬上就好！”
正是飯點，小攤周邊擺滿矮桌矮凳，幾乎桌桌都有人，大多數男的，老的少的都有，也有幾位婦人，有跟著家人來的，也有彼此作伴的……但他們無一都是凡人。
李萱萱和空青穿著並不打眼，但在這裡，還是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兩人的到來，也引起食客們的關注，大概看出兩人的躊躇，很快便有兩位大叔給兩人讓了一張桌子出來。
空青笑著道了謝，便拉著李萱萱坐下。
坐下後，眾人的視線也少了一些，李萱萱不由暗暗鬆了口氣。
空青一面拿著絹布擦桌，一面笑李萱萱：“有時候，我真的不懂，你是真的喜歡人煙氣兒嗎？”
李萱萱卻覺得：喜歡看，和被人看，還是有很大的區別。
而且……“這並不矛盾。”
“那你怕人嗎？”
李萱萱聞言不由歪頭：這是什麼奇怪的發言？
空青正想再說時，小攤老闆便喊道：“公子，面好了！”
空青當即起身去拿面，沒一會兒他便回來了，麵碗一到桌上，他立刻便坐下，一邊拿起碗上的筷子一邊說到：
“快吃，坨了就不好吃了！”
湯麵上，一邊是綠色，一邊是紅色，獨屬於蔥花和香菜的香味，迎面而來。
李萱萱先是夾了一筷子，入嘴她便發現，這扁平的麵條竟然是剛剛熟的狀態，吃起來似是有嚼勁，卻又能輕易咬斷，很是不一樣的口感。
比起綠色菜系的香味，麵條入喉後，辣椒油這才開始發揮出自己的‘威力’——
辣！
但又上癮！
加上，旁邊的這個人吃得特別快，李萱萱便不自覺地跟著加快速度，結果沒一會兒，便吃出些汗來。
等到李萱萱放下碗筷，一抬頭，便見到空青面帶笑意地看著她，這讓李萱萱面上不由一曬：
“你幹嘛這麼看我？”
她又沒有‘真香’……
從一開始，她便覺得，既是能讓空青帶她來吃的，便必然不會差。
空青轉了視線，看向周圍一圈後，才緩緩說到：“其實，我也很喜歡這樣的生活。”
李萱萱跟著看了一圈，“平凡嗎？”
空青點點頭，“平而不凡。”
這一刻，兩人都沒再開口，只聽著耳邊傳來老闆響亮的招呼聲，只聽著附近桌邊食客小小的交談聲，只聽著不知從哪飄來的風聲。
等結完賬後，兩人又沿著小巷子往裡頭慢慢走，又在下一個路口拐彎，走到巷子的盡頭，竟然看到了州內河。
李萱萱快走兩步，有些驚訝地道：“竟然是這裡？”
空青笑著跟上前，“那晚，我便是吃完麵，一出來，便險些見到美人落水的畫面。”
李萱萱斜眼看他：“難道不是蓄意而為？”
事到如今，空青也沒反駁，他直接點頭應下：“是，為了以這張臉，光明正大地出現在你的面前。”
“用一條人命來達成，值得嗎？”
空青靜默一瞬後，抬眼看著李萱萱道：“如果我說，我從未想讓他死，也並沒有讓他自絕，你信嗎？”
李萱萱同樣也是沉默了一會兒後，才點點頭。
因為當時空青有問過她和謝時訓，如果那會謝時訓只顧著她，那自然也就抓不住那個人。
不再提這件事，空青指著自己，轉而問李萱萱：“所以，你對這張臉，評價如何？”
李萱萱聞言沒好氣：“身體髮膚，受之父母。”
空青從在白渭州與她見面時，便是用自己的真容，所以……她哪來的資格評價？
空青一聽這話，卻是不由笑出聲，“萱萱於我，宛若再生父母！”
李萱萱：“……”
“你不要將我的輩分平白拉高！”而且還高那麼多？！
李萱萱忍著翻白眼的衝動，並默默地遠離空青兩步，生怕這人又說出或做出什麼認親的行為舉止來。
空青當做沒看到她的動作，只抬頭遠眺，語氣鬆快地道：“我一直都很想‘直面’這個世間，也很想這樣毫無遮攔地呼吸，更想——”
空青移動視線，改同與李萱萱對視：“更想這樣從別人的眼中，看到自己。”
李萱萱聽後，心裡滋味不明。
許久後，她才接了一句：“你從小就不以真面目示人嗎？”
空青嘴角上揚：“那倒不是！是來了白渭州後，才開始的！”
李萱萱：“……”
正當李萱萱想說點什麼時，空青卻是道了一句：“因為我的師門，不允許我行醫。”
“所以，我只能換個身份，換張臉。”
不等李萱萱反應過來，空青又徑直為師門解釋道：“但我的師門，還有我的師父，師兄弟姐妹，都對我很好！”
“是我，不聽話，才被逐出來。”
看著頂著一張二十來歲的臉，實際年齡超過一百五十歲的老人，說他自己不聽話，李萱萱總覺得特別魔幻。
又莫名，有些心酸。
不擅長安慰人的李萱萱，這會也只好說到：“知錯能改，便是好孩子。”
空青頓時幽幽地看向她。
“咳！”
李萱萱輕咳一聲後，便移開視線。
空青暗暗嘀咕了一句，“可真是不吃虧的主兒！”
前頭他才說她‘宛若再生父母’，她這會便道‘孩子’，左右兩次都是她佔了便宜……
不過——
“我並不覺得我錯了。”
李萱萱：“……”
那說這麼多，是耍著她玩嗎？
空青笑笑，沒再說話，只繼續往前走。
李萱萱見狀，也只好默默地跟在他身邊。
兩人沿著州內河走，不知道走了多久後，空青突然指著對面的某一處，介紹道：“那便是醉花樓所在的地方。”
李萱萱跟著看了過去。
因為當晚是醉花樓的盛事，所有的管事都在場，因此，當醉花樓化作一片灰燼後，這地方也就成為無主之地。
後由州主拍定，轉賣給悅來客棧開一家酒館。
既是酒館，那便需要地窖，如此一來，正好掩蓋掉當晚的逃生通道……
而不管是醉花樓也好，悅來客棧也罷，甚至是這新開的酒館，都還是空青的！
比起給出去一筆錢，顯然這塊地、這間酒館，要更划算得多。
只能說，不愧是他空青。
李萱萱這邊才剛看到酒館的外貌，空青便再拉著她往河堤下走，下頭竟然停放著一艘小船！
李萱萱被塞進裡頭後，不由對外頭的空青說到：“我有理由懷疑，你今天的出行，是不是早就計劃好的？”
空青一邊賣力划槳，一邊依舊是笑著回頭：“怎麼會呢？只是天氣太好了。”
李萱萱：“……”
鬼話連篇，信你才怪。
空青將小船撐到河中央後，便任由船隻隨水流而飄，而他則坐進來，從儲物空間裡拿出小桌，炭爐，茶具等等，開始煮茶。
等他辛辛苦苦煮好後，李萱萱也只是礙於面子，輕嘗幾口。
空青不禁皺眉：“不合味？”
李萱萱：“還好。”
空青不解：“這同在悅來客棧煮的是一樣的。”
李萱萱聽明白他的意思，便再解釋了一句：“我本就不太喜歡茶。”
空青眉間的皺紋更深了，他先前還以為謝三說的是假話，沒想到……“你怎麼會不喜歡茶呢？”
李萱萱歪著身體而坐，她聞言只輕瞥了空青一眼後，才慢悠悠地道：“李萱萱就只是李萱萱，永遠都不會是任何人的替身。”
空青聞言愣了一下後，連忙搖頭：“你誤會了。”
他怎麼會認錯人？又怎麼會將別人當做她的替身？無論是哪一樣，都是對她的不敬，和對他的侮辱。
李萱萱卻不覺得自己會有誤會，不過他既然不想說，她也不會逼著，左右她是說清楚了。
大抵也是為了跳過這個話題，空青忽然主動聊起丹藥的事情，“其實，我許久不曾只靠自己煉製丹藥，所以有些手生了，不是要故意失敗的。”
李萱萱聞言，不由奇怪：“你不是一直都有在煉藥？”
空青搖頭又點頭：“萱萱可知道，為何同樣的方子，我煉製出來的效果，便要比旁人的好？”
李萱萱搖頭。
這題對她來說，超綱。
空青也沒指望她能知道，畢竟這事，便是他的徒弟素問都不知道，他直接揭開謎底：
“因為，我多加一味藥引子。”
李萱萱順著話道：“什麼藥引子？”
空青看著李萱萱好一會兒後，卻還是沒有回答，反而又丟擲一個新的問題：
“萱萱先前說，身體髮膚，受之父母。”
“那人的骨骼，自出生起便定了下來，不知——”
他雙目緊盯著李萱萱道：
“萱萱可曾見過，骸骨融於人體的情況呢？”
這一回，便是李萱萱再怎麼忍，也無法掩蓋她面上眼裡的驚色：“你在說什麼？”
‘717，他在說什麼？’
李萱萱一邊回應空青，一邊觀察著空青，另一邊也不忘拉出系統來……可氣的是！
這系統真TM垃圾！
它又又連不上了！
不再管系統，李萱萱再次問空青：“你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什麼叫做她可曾見過？
難道他也見過？
李萱萱的腦海裡，瞬間浮現出幾個關鍵詞：‘清和城’‘李府’‘秦府’‘秦長生’……‘血之丸’！
“‘血之丸’是你煉製的？！”
‘血之丸’出自醉花樓，而醉花樓是他的，他又還是‘賽藥仙’！
她早該想到的！
只是因為醉花樓在這世間徹底消失了，所以才被她忽略了！
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