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人們將我推進一個偌大的寢殿後,便將門關上了,殿內黑得伸手不見五指。

“放我出去。”我大力叩門喊道。

可是根本沒人理我。

我敲累了,也喊累了,一屁股坐到到地上。

過了一會兒,我終於冷靜下來,腦中飛快轉動,想著不能坐以待斃,得想辦法離開這個地方。

我搜遍寢殿,終於發現一處能開啟的小氣窗,於是吹響口哨,招來鳥雀,一邊派它們探路,一邊試圖聯絡白雅潔,還派了一隻貓頭鷹去給鶴青送訊息,讓他趕快來救我們。

只是不知道貓頭鷹能不能找到鶴青,便找是到會不會也為時已晚。

看來還是先得自救。

好在不到半個時辰,雀兒就為我探明,越桑的寢殿靠近皇宮後門,出了門向東走三里就是望夜城最大的碼頭,只要能順利離開皇宮,屆時只要施展御獸術,召喚鯤魚,便能如朔星城中救那鮫人一樣逃脫。

這時,殿門口傳來推門的聲音,我立刻從椅子上跳下來,竄到門後,舉起匕首戒備。

“別動。”我從進門的越桑身後,出其不意地將匕首抵在他的脖子上。

他倒是很冷靜,反問:“你想逃?”

我冷笑:“不然呢?”

“我幫你。”越桑說。

“啊?”我一下沒聽明白。

“我說我幫你。”越桑又重複了一遍。

我並沒有因此放鬆警惕:“我憑什麼相信你?”

越桑說:“你信不信都好,我父親剛拿下望夜城,為防止城中有人作亂,或者與他人裡應外合,不但這皇宮之中守衛森嚴,宮外也有大批軍隊巡邏戒嚴,沒有我幫你,你是逃不出去的。”

這句話說動了我,我緩緩放下手中的匕首,沒想到下一刻,越桑就反身把我按到牆上。

“你膽子不小。”他歪頭揚眉,語氣戲虐。

“你想幹什麼?!”我緩緩抬了抬眼皮,鎮定地看著他。

“哼,沒什麼,”越桑放開我,嘀咕了一句:“只是覺得被一個女子偷襲,很沒面子。”

“...”

我終於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聲,這傢伙莽莽撞撞,愣頭愣腦的,自尊心倒是強得很。

越桑離我那麼近,我不免仔細端詳了一番。

難怪東荒的貴族都喜歡在家豢養鮫奴,鮫人確實貌美,五官十分精緻,尤其是年輕鮫人,留了長髮光看面容,確實到了分不清男女的地步,不過外形上還是能區分的,男鮫身形矯健,面板泛著健康的光澤。

除外表以外,鮫人族力大無窮,又渾身是寶,拋開道德不談,連我都想養一條,就養在瑤池裡,每日戲水給我看,至於鮫人本身的意願,都說拋開道德不談了,那也就管不了這許多了。

我之所以沒有這麼做,是受了理智的約束,所以這些所謂的天賦對這個族群來說可能不是一種饋贈,而是一種詛咒。

越桑被我盯得有些不好意思,往後退了退。

我笑笑,問他:“為什麼幫我?”

“為了證明我跟我父親不一樣。”他說。

“而且...”越桑猶豫了一下,又說:“而且,我也並不想納你。”

“你什麼意思?”我插著腰,假裝生氣:“你是覺得我配不上你嗎?”

“不,不是...”越桑臉皮薄,當下就紅了臉。

“那是我不夠美咯?”我盈盈一笑,故作媚態。

“也,也不是...”越桑目光躲閃,不敢看我。

我心下得意,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哦...那你是有心上人了!”

“不是,我沒有!”

“那你為什麼不想納我?你既不想納我,為什麼又選我呢?”我喋喋不休地追問。

“不瞞你說,我與我那琴師其實並非主僕關係,她是我的朋友,我們還曾有同窗之誼,但唸書時她就處處壓我一頭,她課業比我好,比我懂音律,修為又比我高,長得也比我美...所以,”我湊到越桑跟前,眯著眼笑道:“所以你為什麼選我,不選她?”

“姑娘別誤會,”越桑可能是被我念煩了,無奈解釋道:“你我之間並無情意,我不喜歡強迫別人。”

“選你是因為,是因為...是因為...”他撓撓頭,好像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你就當...就當是我和姑娘有緣,冥冥之中天註定吧。”

我不禁莞爾,託著下巴,故意嘆道:“這麼會說話吶,平日裡就是這般哄騙姑娘的吧?”

越桑的臉更紅了:“我沒有...”

“沒有?”我笑道:“我看那人魚小美人可是緊張你緊張得很,就怕你娶了別人。”

“你說珍珍?不是...我們只是一起從小長大而已...她拿我當哥哥,我拿她當妹妹...”

“哦。”我表面點頭,卻是一臉不相信的樣子。

越桑還要辯解,我截住他的話頭:“行了行了,別說閒話了,有辦法把我的琴師一起救出來嗎?”

看著他笨嘴笨舌吃癟的樣子,我的心情倒是好了不少。

是夜,萬籟寂靜的望夜城又變得雞飛狗跳起來,百姓們蜷縮在被子裡瑟瑟發抖,窗外火光沖天,到處是全副武裝的鮫族士兵。

他們似乎在搜捕什麼人。

這一切又讓人們想到了城破那日的場景,嚇得他們不敢出聲。

“在那邊!追!”

屋頂上三個黑影一閃而過,鮫人士兵連忙追了上去。

就在剛才,喝得不省人事的鮫人族首領被手下抬回寢宮,剛準備脫衫爬床,後脖頸便捱了一下。

這會兒,他的兒子越桑正帶著兩個今晚來獻藝的舞姬和琴師外逃,不僅如此,他還敲暈了他親爹,越丘圖過了半個時辰才轉醒,勃然大怒,立刻下達全城搜捕令。

“東市碼頭是去不了了,”越桑看著身後越來越多的鮫人族士兵說:“我們先找個地方避一避吧。”

“不行,”我說:“這樣雖然暫時能避開追蹤,但逃不掉的話還是沒用,必須去海邊。”

“可是東市碼頭本就有很多士兵駐守,後面還有追兵...”

我只能妥協:“好吧。”

越桑把我們帶到一處宅邸,左右張望一番,推開老舊沉重的大門,一股鹹腥的氣味鋪面而來。

其實之前在雨師皇宮內這種鹹腥氣就很上頭,甚至後花園都成了產卵的窩,我剛進宮之時就差點踩到魚卵,嚇了一大跳。

鮫人們還將海底巨石和珊瑚礁搬來,在皇宮種海帶和顏色各異的海藻,不過顯然養不活,一盆盆都焉焉的。

因為他們無法重新回到曾經居住的海里,所以就試圖把陸地變成海底。

但這根本行不通。

好在皇宮比較大,所以嗆人的氣味還不算太明顯,但此處的腥臭味就太濃烈了,直燻得人作嘔。

院內的地面溼漉漉的,花草上也覆蓋了一層霧珠,忽然,我感到腳下踩到了什麼東西,很有彈性,黏糊糊,滑溜溜的,低頭一看,發現居然是一張魚皮,地上還有各種魚蝦的殘肢斷骨。

越桑領著我們往府內走,後院有一片巨大的池塘,池塘後面有一條小徑,通往一片竹林,竹林裡有一個隱秘的亭子。

終於可以停下來喘口氣了。

“這到底是什麼地方?”我掩鼻問道。

即便是這林風和竹香都掩蓋不了府中的魚腥味。

“這裡是舟府。”越桑說。

“舟府?”

“就是人魚住的地方,”越桑說:“攻下望夜城後,我父親就把這處府邸賜給人魚一族了。”

啊?我的腦海裡瞬間浮現出珍珍那張俏臉蛋和曼妙身姿。

很難相信那樣一個美人,居然住在這種腌臢之地。

越桑說:“這裡府上住的曾是雨師國的丞相,珍珍一家在這裡做僕人已有好幾百年了,我小時候常到這兒來玩,這裡是我和珍珍的秘密基地。”

我冷哼一聲,奚落道:“真不愧是海上的強盜啊。”

越桑“嚯”得站起來,看上去有些生氣:“我們只是想找回屬於我們的家園,這樣也算掠奪嗎?那這幾千年來鮫人被奪走的東西可就太多了。”

我夷然不屑道:“可關於你們搶劫來往商船,殺人越貨之事,你又怎麼解釋?”

越桑張張嘴,欲言又止,過了一會兒他低著頭說道:“過去,成年的人魚確實會用美貌和歌聲吸引船上的船員,一旦這些人禁不住誘惑,就會被人魚拖下水,交合後為了快速恢復體力,人魚往往會將對方吃掉,可這只是出於人魚繁衍的本能,就和我們喜歡潮溼陰冷的環境一樣,我知道你覺得我們居住的地方骯髒,可你憑什麼就因此認定我們這個族群是劣性的呢?這公平嗎?”

“而且人魚族現在已經逐漸拋棄掉這種陋習了,說到底繁衍的需求畢竟有限,比起雨師國對鮫人族的迫害來說根本不算什麼,這麼多年鮫人族因為受不了虐待自盡的,被秘密殺害的,無法生存病死餓死的何止千萬!我們才是受害者!”

越桑越說越激動。

我說不出話了。

不得不承認在這一點上我確實表現出了傲慢的一面,認為自己來自天界就高高在上,視其他族群為下等生靈。

但我又說不出道歉的話,只餘長久的沉默。

這時,前院傳來一陣響動,越桑黑著臉轉身離開了。

“喂,你去哪兒?”我問道。

他沒有回頭,顯然還在生氣,背對著我說:“我去找珍珍,讓她想辦法帶你們出城,你們休息一下吧,明天一早便出發。”

我長吁一口氣,發愁任務怎麼辦。

白來望夜城轉了一圈,還什麼都沒達成,就要打道回府了,多少有些不甘心。

這時,白雅潔忽然問:“你相信他嗎?”

“什麼?”我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沒反應過來。

“那個鮫人,你相信他是真的想幫我們逃出去嗎?”她又問。

“你說越桑?可...他若不是真心幫我們,為什麼要跟他父親作對,為什麼幫我們逃出皇宮?”我想了想:“至少現在我還想不出不相信他的理由。”

白雅潔垂下眼簾:“好吧。”

“明日若是動起手來,我來應付。”我又說。。

“為什麼?”

“我可以用妖力,這樣不會暴露身份。”

“好。”白雅潔說。

說是休息一下,可誰又能閤眼呢?一整夜,懸著的心就沒放下來過。

而且越桑離開後也沒再回來,多少是讓人有些疑心,好在天將明未明之時,越桑就回來了,身後還跟著人魚舟珍珍。

“走吧。”越桑說。

我記得舟府大門在東面,越桑卻將我們往竹林深處引去,我不禁問道:“怎麼往反方向走?”

“穿過竹林一樣能到城門口,雖然要繞一點路,不這個坡並不高,很快也就到了,主要這條路比較安全。”越桑語氣平靜,臉上已經看不出昨晚的不愉快。

“那一會兒,我們怎麼出城?”我又問。

舟珍珍說:“我拿了我父親的令牌,又用他的金印給你們蓋了路引,儘管放心好了。”

她似乎有些不待見我。

被這麼一個美人怨恨上了,我實在有些無辜。

當旭日的光劃破晨霧,我們終於來到城門口。

越桑蓋上斗篷,壓低帽簷。

“你要跟我們一起出城?”我有些驚訝。

“不然呢?”越桑漠然道。

“為什麼?”

越桑說:“別忘了因為你們,我也在被我的父親追捕,而且我要出城找我妹妹...”

“什麼人?”鮫人族士兵兇巴巴地將我們攔下,看到舟珍珍,立馬換上笑臉:“原來是舟小姐,這麼早是要出城嗎?”

舟珍珍嫣然一笑,點點頭,亮出令牌,又將路引遞給守衛。

守衛開啟路引,愣了愣,片刻後又將路引遞還,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我總覺得哪裡不對,不確定地邁向城門,只走了幾步,就聽身後的守衛道:“來人吶,把他們給我拿下!”

我吃了一驚,轉過身,只見舟珍珍站在那裡,冷眼看著我,旭日下她的頭髮呈淺棕色,本就湛藍的瞳色顯得更淺了。

我頓時就明白了,一定是她在路引上寫了什麼,不動聲色地指示守衛抓人。

“珍珍...”越桑看著她,滿臉失望:“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越桑哥哥別怪我,我是不可能讓你和這個女人一起離開的。”舟珍珍生澀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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