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為鮫人族根本不是龍族的對手,現在看來竟是勢均力敵,打得有來有往,勝負難分,要說鮫人族中沒有高人指定,誰會信。
不過這也是有緣故的,龍宮剛剛遭襲,人手不足,但豈知這不是鮫人的陰謀之一?先以挑釁龍族的方式削弱其實力,逼其來戰,再一網打盡,真是好計策。
此時的龍王無比震怒,似乎聯想不到這些。
他派四子帶著螭龍也去燒鮫人族的船,火螭噴出焱火比普通的龍焰還熱,據說連金屬都可以融化,同時又命五子率應龍再次向鮫人族的船艦發起突襲,又讓六子、七子從左右兩路包抄,九子殿後,自己則指揮船隊壓境,妄圖強行上岸。
全面的武力傾軋帶來了鮫人更強烈的反擊,雙方死傷慘重,不斷有渾身著火的鮫人落水,以及渾身扎滿魚叉的龍因為失血過多,永遠閉上了眼。
東荒一隅變成了修羅地獄,苦難造成的仇恨,仇恨引發戰爭,戰爭帶來更多的苦難,如此迴圈往復。
別打了,別打了,別打了!停下!
殺戮刺激著我的神經,讓我既興奮又感同身受,我看著眼前的一切,內心無聲吶喊。
但我又能做什麼呢?
做了神仙又如何,依舊無法解開世間疾苦。
這種無力感讓我痛苦,進而憤怒。
為什麼?
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個樣子?為什麼為了少數人的利益,就要讓這麼多無辜之人枉死?他們本可以好好活下去。
蒼天啊,你開開眼吧,你要不要看看自己都做了些什麼?
我遠遠眺望,看到龍王所在的艦船,隨即命令龍閏俯衝下去。
龍閏一開始不肯,但架不住我掌心的御靈陣的靈光,用一種極其彆扭的方式降落,腦袋著地,然後劃出數丈遠,堪堪停在龍王面前。
幸好青龍船夠大,龍閏與他父親四目相對,嚇得直冒虛汗。
“收手吧,”我朝龍王喊:“別打了。”
“事情本可以有別的解決方法,為什麼要枉造殺孽呢?”
“沒有。”龍王冷冷說道。
“什麼?”
“沒有別的解決方法,”龍王說:“這些賤民,若不給他們一點教訓,他們還真以為自己可以為所欲為,爬到龍族頭上,唯有徹底將他們擊垮,摧毀他們內心所有的驕傲,和哪怕一點點反抗的意志,好叫他們認清自己的位置。”
“為什麼?”我朝他吼道:“為什麼非要把別人踩在腳下,為什麼非要靠打壓別人來證明自己的高人一等?”
“沒有為什麼!”龍王道:“神族坐享九天,高高在上,自然不明白,但龍族走到今時今日,都是透過抗爭獲得的。”
“抗爭?”我冷笑一聲:“你是說用卑鄙的手段,利用別人的感情,欺天罔地,爬上位,成為四海之主?那我確實不明白,因為我沒有辦法像你這樣昧著良心,用下作的手段獲得權利,還美其名曰是為了族人,簡直是無恥之尤。”
我盯著他那張可憎的臉,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蹦出最後一句,字字誅心,一針見血,龍王的臉色立刻變了,瞳孔猛一收縮,變成一道縫,眼中掠過一絲殺意。
這時,龍閏忽然掙開我的御靈陣,重新化作人形,飛身過來將我推開:“我不許你這麼說我父王!”
我雙手抱胸,冷哼一聲,龍王臉色稍緩,喝道:“還不快滾過來。”
龍閏看看我,又瞅了瞅他父親,屁顛屁顛去了。
“武神殿下,”龍王轉向鶴青道:“別忘了你這次下界的原因,是來幫雨師國收復望夜城,平息鮫人族叛亂的,之前我閉關多年,竟不知曉,以至於雨師國百姓受苦,有失察之罪,如今正在盡力彌補,卻不知武神座下仙子為何要百般阻撓?”
“今日死在這場海戰上的,不只有鮫人,龍神大人掩過飾非,這真是你想看到的嗎?”鶴青問。
龍王斷然道:“如今之局面,可不是龍族造成的。”
鶴青冷笑:“龍神大人看似是為死去的兒子報仇,但你我在其位多年,都清楚這世上沒有一場戰爭是因為愛和正義而打的,所有流血背後,都是利益驅使罷了,既然如此,也就沒有什麼事是不能坐下來談的,龍神大人倉促開戰,無非是想要的更多。”
“殿下不必多言,”聽鶴青說得如此直白,龍王這狡猾的老泥鰍根本不接話,只說:“想阻止嗎?那就試試好了,讓我看看武神宮的實力!”
這時,一支奇襲隊伍突然從水下冒出來,幾十個鮫人乘著一種會飛的劍魚,躍到青龍船上,引起一陣騷動。
這種劍魚體長粗壯,背腹鈍厚平坦,兩側魚鰭肥而有力,猶如翅膀一樣,拍打水面可飛出數丈高,甚至能在空中滑行一段距離,劍魚頜部尖長,因此得名。
這種水裡遊得極快又能在天上飛的魚確實是水師機動的好幫手,只是劍魚並不容易馴服,尤其是要大批次馴服編成隊伍,而鮫人乘坐的劍魚上甚至還套著類似馬鞍一樣的座,拉動手中韁繩,可以控制劍魚的遊向,側袋還可以放置武器,如此先進的馴獸和裝備方式,對於還沒有完全受教化的鮫人族來說幾乎是不可能做到的。
鮫人們登船後二話不說就與龍族士兵動起手來,為首的鮫人高喊:“殺!”
待我看清其容貌,驚愕道:“越桑?”
“你,你沒死?”
越桑手中的武器都變了,從魚叉變成兩把彎刀,刀柄處合在一起,像剪刀一般絞殺龍族士兵後,越桑滿臉是血地回過頭,神色陰鬱地說道:“我沒死,你失望了?”
“不是,我...你為什麼會這麼想?”我衝過去一把抓住他:“你知不知道你跳下海之後我有多擔心,你,你是怎麼活下來的?”
我發現越桑身上留下很多傷疤,還有訓練的痕跡,這才不過短短几日,臂膀比以前更加粗壯了,黝黑呈亮的面板透著深藍,眼神滿是肅殺之意,看著我時,眸光似乎微微閃動了一下,轉而又變得決絕起來。
龍王喝令:“還不動手,是等我親自去嗎?”
龍閏一凜,隨即和龍王身邊的將士一齊殺向這些鮫人。
“你好啊,”龍王矯首昂視,高聲道:“比你父親有本事,是我小看你了。”
“不過也就到此為止了,我要用你的血,祭我死去的兒子!”
一個龍族士兵提槍捅過來,被我一把抓住槍頭,試圖勸解:“別打了。”
越桑隨即也出手,我又拉著他苦勸:“別打了。”
“住手...住手啊,都住手,住手吧...”
可無論我再如何聲嘶力竭地呼喊,都無法阻止眼前的廝殺,殺伐四起,甚囂塵上,戰火發出刺眼的光,我回望四周,孤立無援的失落感使我的身體木僵,我從心底感到一股涼意,不禁打了也冷顫,動作遲滯,感知減弱。
“危險!”
我甚至沒注意到身後鮫人的偷襲,幸好鶴青及時替我擋下了,手臂上卻被劃開一道口子。
我回過神來,看著鶴青手臂上的血印,憤怒地打了那鮫人一掌:“你敢傷他?”
要不是為了救我,區區鮫人根本近不了鶴青的身。
我突然意識到自己根本沒有資格指摘龍王,因為打心眼裡我也是看不起鮫人的。
他們習性骯髒,渾身散發著腥臭,連流著的血都是藍色的,不與己同,所以很明顯,潛意識裡我認為鮫人族就是卑賤,低人一等的,只是我之前都沒發現,才能冠冕堂皇地站在道德制高點,大義凜然地申飭別人。
其實我跟他們沒什麼兩樣啊。
這時我才明白原來偏見和歧視存在在人心中,永遠無法消除。
我憎恨這樣的自己,猛然覺得胸口堵得慌,蹲在地上,大口喘氣,一種不好的念頭浮上心頭:面前放著一條生路你們不走,非要鬥個你死我活,那就的下地獄吧!
死吧,都給我死,都死了這世上就沒有爭鬥了。
忽然,一道閃電從天而降,打在我身上,船上眾人具是一凜,不過只停了片刻,就又開始打鬥。
“阿善!”鶴青擔心我的安危,想靠過來,卻被我渾身閃耀的雷電逼退。
我站起來,仰頭向兩側攤開雙手,在天雷之力的牽引下,慢慢往上升,我整個人都在發光,周天停止運轉,氣穴卻仍莫名翻騰,似有無窮無盡的力量,三股精元不受我意志的支配,自行在我體內交織衝撞。
等我意識到不對,想停下時已然來不及了,我大喊一聲又一道閃電劈下,焦雷發出整天巨響,我猛然一震,再想大聲呼喚,卻已發不出聲音,只覺得萬千能量在我體內聚合,如同巨浪般陣陣侵襲,從四面八方撞擊著自己的元神,耳膜鼓漲,心吊到喉嚨口,每一寸肌膚彷彿要被撐裂。
緊接著第三道驚雷打在我身上,我又是渾身一震,五臟六腑顛來倒去,周身骨骼像是被千軍萬馬踩踏過一般,隨時都會散架。
以我為中心周圍的氣旋越轉越快,範圍也越來越大,我知道若再不將體內能量釋放,我勢必將經脈寸斷,真氣亂湧而亡。
我努力凝神御氣,意守神闕,恢復自身周天運轉,試圖用天雷之力平衡體內的三股精元,但極度的痛苦使我瘋狂,自我意識越來越模糊。
“阿善!”我聽到鶴青在喊我。
下一刻,他竟然不顧生死,衝入風暴之中。
“阿善,抓住我!”他在氣旋的外圍,努力伸出手,向我靠近。
“不!”我拼命想發出聲音,掙扎著從喉嚨裡爆出一個字,隨即嘔出一口鮮血。
“走!你快走!走啊!”
白色電流流遍我的全身,天雷之力滋滋作響,但鶴青毫不畏懼,終於抓住我的手,他的臉頓時白了,額頭上青筋暴起。
鶴青將一般的雷電之力引到自己身上。
“你會死的。”我說著,眼淚不自覺地湧出眼眶。
是我的意志引來的天雷,是我被憤怒和仇恨迷了心竅。
該死的是我,也只有我。
鶴青強忍著痛楚不吭一聲,將我擁入懷中,安慰道:“有我在,不會有事的。”
奇怪的是,在吐出一口鮮血後,我覺得身上那種撕裂感減輕了不少,胸中翻江倒海煩悶和狂躁情緒也頓時消失了,可能是鶴青用他的護身靈力庇佑著我,包裹著我的藍光很溫暖,我感到一陣暖意,溫溫熱熱,很受用。
可伴隨著一陣無聲的炸裂,氣旋猛然散開,海面開始劇烈震盪。
我眼前一白,鶴青的臉湮入白光之中,強烈的耳鳴震得我頭痛欲裂,幾欲作嘔。
這時,千萬道雷電齊齊劈落,閃電雪亮,將烏雲滾滾的天際照得猶如白晝,一時間轟雷掣電,風颮電擊,大有雷霆萬鈞之勢。
據說這一天,東荒海域上龍族的戰艦有六十六架,鮫人族則出動了五十八艘船,一大半都毀在了我的雷擊之中,這仗自然是沒法打下去了。
我輕飄飄地落下,被鶴青接住,但其實他也站不穩了。
“殿下!”南宮明驚呼,和白雅潔一起上前扶住我們。
周圍的船大多都沉,有的甚至被天雷劈成兩半,青龍船倒是完好無損。
“你,你想幹什麼?”龍閏忽然大喊。
只見越桑手執雙刀,渾身溼透,他的同伴都死了,只剩下他一人,但越桑仍沒有放棄對龍王的刺殺。
“你不要命了嗎?事已至此,你,你還是快滾吧。”龍閏倒是個心軟的,不像他父親。
誰知越桑根本不聽,大喝一聲:“拿命來!”說罷便提刀向龍王殺去。
此時的我能量耗盡,筋疲力竭,視線也變得有些模糊,龍王端坐在半遮的帷幕裡,我看不清裡面發生了什麼。
沒過多久,越桑踉踉蹌蹌地退了出來。
他背對著我,身子晃晃悠悠,站都站不穩。
“越桑!”我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大喊:“請龍神大人手下留情,不要殺他!”
話音剛落,越桑就後腦勺朝地,直挺挺地倒了下來,胸腹各插著一把彎刀。
他還是死了,躲過了兇險的洋流,卻沒躲過龍王的毒手。
“啊!”我抱頭大叫。
“阿善,阿善!”鶴青用力摟著我,想讓我鎮定下來。
“哥哥!”越妍撲到越桑身邊,悲慟哭喊:“哥哥!”
越桑不停吐著血,似乎是想表達什麼,但汩汩鮮血卡著他的嗓子眼,一句話也說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