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下山,夜色籠罩了森林。

迷霧嶺北方一片密林中,遍地響起修行者痛苦的低吟聲。

朗將軍提著從遠處山澗打來的泉水,看向躺在林間草地上丟盔卸甲,缺胳膊斷腿自舔傷口的西戎殺手們,眼中閃過一絲晦色。

這些殘兵敗卒情況還不是最糟糕的,他看向靠在樹上滿臉燒得通紅的淳于夜,神情凝重。

“公子,你怎麼又爬起來了!”

朗將軍快步跑到淳于夜身邊,將他重新按倒,在草皮上擺成俯臥的姿勢。但這時樹幹上已經留下了鮮紅的血跡。

“公子!”朗將軍氣急敗壞地吼道,“您後背有傷,卑職離開前不是讓您儘量趴臥麼?”

“吵死了,”淳于夜費力抬起眼簾,“我還沒死呢,像條死狗般趴在草皮上也太丟人現眼。”

“公子,現在不是逞強的時候,”朗將軍死死握緊拳頭,“您背上的傷已經傷到了臟腑,這麼下去是會化膿的。”

“無事,”淳于夜從地上揪起一顆草藥,粗暴地塞進嘴裡咀嚼,“比這還重的傷我都受過,明天早上就能好。”

朗將軍神情卻依舊沒有放鬆,他跟隨淳于夜多年,除了在禪院刑堂之中,他從未見過淳于夜受過這麼重的傷。刑堂為了保證受刑者不死,無論傷成什麼樣都有藥來醫治,可淳于夜這次卻是實打實在對戰中受傷。

“嘶,”淳于夜此時不聽勸阻再次盤腿坐了起來,他手臂搭在膝蓋上,扭頭看了一眼後背的傷口,“別這麼哭喪著臉,我這傷也就看上去深,但李稷那小子並沒有在劍上下毒,這一劍還不至於傷到我根本。”

聽到劍上無毒,朗將軍鬆了口氣,但同時他心中更加警惕。

那麼遠的距離,劍上無毒,卻將西戎十二翟王傷至如此,這到底是多麼強的力量?

想起之前李稷從遠處高地倏然出現在山坡前,朗將軍眼中閃過一抹異色。

那根本不像是凡人能夠擁有的速度。

更何況李稷和淳于夜是老對手了,過往交手無數,即便李稷已經登臨天階,但朗將軍從未見過淳于夜在他手下受過如此重傷。

那份力量,果然不同尋常。

朗將軍皺眉思索,卻沒注意到一雙碧瞳正幽幽地注視著他。

“阿朗,”淳于夜的碧瞳靜靜直視著朗將軍的眼睛,“你跟著我也有十年了吧?”

朗將軍聞言一驚,立刻雙膝跪地,額頭貼地,“是,是有十年了。”

“別那麼緊張,”淳于夜淡淡道,”我只是有件事要交代你。”

“公子您儘管吩咐。”

“這次出來,其實有件事我一直心知肚明,”淳于夜目光在大漢臉上轉了一圈,“你一直在給禪院通風報信吧?”

朗將軍雙肩一顫,整個人伏在地上發起抖來,原來淳于夜早就知道?

他心中絕望,淳于夜對於背叛他的人一直殘忍無情至極。

淳于夜的手摸上刀柄,朗將軍閉上眼睛,他知道他下一刻人頭就會滾落。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淳于夜的指尖從刀柄上拂過,就像是拂走一片灰塵。

“按照我的規矩,你現在的確應該已經人頭落地,”淳于夜端詳著渾身顫抖的朗將軍,“不過不得不說,你投靠了一個好主子。”

“我要是這麼殺了你,恐怕回去後沒法和禪院交代。”

朗將軍渾身汗如雨下,整個人如同從水裡撈出來一般。

淳于夜也好禪院也好,都同樣可怕。

“說起來我也是禪院的人,你平常給他們報信也沒什麼問題,畢竟我帶出來的人也都是禪院的人。”

“只是今日我受重傷一事,”淳于夜話鋒一轉,“你不可向主公稟報。”

朗將軍聞言愣住。

這就是淳于夜吩咐他的事?

淳于夜傷得雖重,帶來的殺手也折損大半,他們這次的任務可以說是慘敗,但朗將軍之前卻並不擔心他們回去受重罰。

只因禪院的刑罰雖然殘忍,卻並不光看結果,如果在任務途中發生了什麼意外,只要如實彙報情況,是可以減輕刑罰的。

就像當初他和浪追殺前秦公主,雖也折損無數人馬,但前秦公主後來被證明有不同尋常的能力,他和浪在發現前秦公主能力這一事上有功,功過相抵,只在刑堂待了七天,性命無憂。

這一次他們雖然兵離將敗,但只要將李稷那異常的狀態和不同尋常的一劍彙報上去,朗將軍有把握他們依舊能夠功過相抵。

可淳于夜不讓彙報傷情,這意味著他準備將李稷的異常一同瞞下。

這是為什麼?

“公子,您這是為何?”朗將軍囁喏問道,十分不解。

李稷和淳于夜是宿敵,這次李稷還差點殺了他,淳于夜卻要向禪院隱瞞李稷做了些什麼,這實在是矛盾至極。

“你別管為什麼,”淳于夜摘下面具,冷漠地瞥他一眼,“關於我如何受傷一事,看清的只有你一人,你如果敢透露一個字,我定會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看到淳于夜摘下面具,朗將軍心底一顫,只因摘面具意味著淳于夜認真了。

如果被淳于夜發現,他是真的會將自己挫骨揚灰。

“卑職……卑職知曉了。”

朗將軍伏在地上,戰戰兢兢地叩頭。

“你記住就好,”淳于夜抬起頭,看向林中無盡的夜色。

“在前秦要辦的事也辦完了,我們今晚在此休整一夜,明天一早就趕去北魏。”

……

……

夜深人靜。

密林中央的篝火已經燃盡,疲憊的西戎兵們在空地上睡得橫七豎八,鼾聲震天。

淳于夜也靠在樹幹上闔起了眼,朗將軍躺在他身邊,眼皮如有千斤重,但還是強撐著精神守夜。

就在這時,一隻渾身漆黑的烏鴉跳上二人對面一棵樹的枝杈上,烏溜溜的眼睛從上而下注視著樹下的二人。

一縷青煙從熄滅的篝火處飄來,直直飄到朗將軍的鼻腔。

嗅到一股熟悉的味道,他渾身一個激靈睜大了眼睛。

在睜大眼睛的瞬間,他看見那隻烏鴉的眼睛。

巨大的恐懼頓時席捲了他的內心。

烏鴉從樹上落下,向樹林深處一蹦一跳而去。

朗將軍如同著了魔一般,緩緩起身,跟著那隻烏鴉而去。

不知走了多久,那隻烏鴉停了下來。

朗將軍停下腳步,定定看向出現在面前的一棵大樹。

“朗。”

一個身著黑袍之人從樹幹後轉了出來。

黑夜暗林之中,這一幕詭異到難以想象。

來人看向他,薄唇輕啟。

“淳于夜今日,是被何人所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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