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4章文字獄

“殿下,請恕臣直言,殿下與其臨淵羨魚不如退而結網。”公孫遊猶豫再三,毅然道。

李豫一怔,旋即就明白了公孫遊的意思。

李豫臉色微微漲紅起來,目光有些閃爍。

此時此刻,他也微微有些後悔,不該主動站在了張瑄的對立面上,如今悔之晚矣。但他不比李倓,李豫心高氣傲,又自恃嫡親皇孫的身份,怎麼肯放下架子、放棄尊嚴,去主動向張瑄諂媚示好?

李豫心裡交戰良久,最終還是抹不開這個面子。

他嘆了口氣,轉身向城門的方向行去。

公孫遊暗暗搖頭,覺得有些失望。所謂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在這一點上,李豫比李倓大有不如。

李倓性情溫和,能屈能伸,而李豫則過於驕傲了一些。

皇族固然是主子,但問題是你這個主子還沒有到“稱孤道寡”的高度,某種意義上說,在很多權臣眼裡,屁都不是。

遠的不說,李亨就是前車之鑑。

李亨入主東宮十餘年,但這麼多年來,拋開這段監國的時間不說,之前有幾個大臣把他放在眼裡了?

……

……

李豫出城去拜訪王維,試圖獲得士族高門的支援。

就在李豫出城的時候,長安城裡一場文字獄的風波正發端於楊國忠府上。

楊府正廳。

楊玉環的大姐秦國夫人氣憤地將手裡一張紙貼遞給楊國忠,怒道,“國忠,你看這詩,對我楊家人極盡嘲諷之能事,奴家看了氣得一宿沒有睡好覺。”

楊國忠沉著臉接了過去,秦國夫人所說的這首詩其實他略有耳聞,是京師一個名叫杜子美的小吏最近所做,暗中在城裡流傳,題為《麗人行》,同時還有一首《兵車行》也在坊間悄然傳播開來。

“三月三日天氣新,長安水邊多麗人。態濃意遠淑且真,肌理細膩骨肉勻。繡羅衣裳照暮春,蹙金孔雀銀麒麟。頭上何所有?翠微榼葉垂鬢唇。背後何所見?珠壓腰衱穩稱身。就中雲幕椒房親,賜名大國虢與秦……簫鼓哀吟感鬼神,賓從雜遝實要津。後來鞍馬何逡巡,當軒下馬入錦茵。楊花雪落覆白蘋,青鳥飛去銜紅巾。炙手可熱勢絕倫,慎莫近前丞相嗔!”

以楊氏三姐妹和楊國忠為題材的詩歌不少了,但多為讚美諂媚,唯獨這首詩暗含嘲諷。此詩雖然通篇只是寫“麗人”們的生活情形,卻達到了“無一刺譏語,描摹處語語刺譏;無一慨嘆聲,點逗處聲聲慨嘆”的藝術效果。

望著這首詩,楊國忠臉色陰沉似水。

楊三姐面色漲紅,氣得嘴角都有些哆嗦。

“楊花雪落覆白蘋,青鳥飛去銜紅巾。”杜子美這詩雖然沒有題名道姓,但暗中影射她和楊國忠有曖昧關係,這讓她如何能承受得了?

楊三姐沒有想到,自己退隱多時,竟然還是成為了嘲諷的物件,這種基於流言蜚語的“暗諷影射”,幾乎要讓她暴走。

貴族圈裡有人背後說三道四她並不在乎,但如此寫進詩篇流傳後世卻讓她接受不了。她同時還擔心,如果這讓張瑄看到了,又會作何感想?

“此人是誰,胡言亂語,奴家要撕爛了他的嘴巴!”楊三姐怒火熊熊,手裡的茶盞因為怒火而狠狠地摔碎在地。

“右衛率府一個看管盔甲兵器的小吏罷了,名叫杜子美。”韓國夫人在一旁沉聲道,“三哥,還猶豫什麼?這種放肆小人詆譭我楊家,誅其九族都不為過!”

楊氏三姐妹如此攛掇,楊國忠終於還是撕掉了自己大唐丞相的斯文面具,猛然一拍桌案,兇狠地大聲喝道,“來人,拿本相的名帖去京兆府衙門,讓馬盧將那杜小吏緝拿歸案,流配三千里!”

……

……

因言獲罪在盛唐時代不罕見但也不多見。如果不是因為牽扯到楊家三姐妹和楊國忠,一個右衛率府小吏的被抓,在長安城裡也鬧不出什麼動靜來。

但正因為涉及楊家人,所以這事兒就成為年前長安城裡最大的熱門新聞。

當然也傳到了永寧王府。

崔煥夫妻到訪,無意中提及此事。

崔穎笑了笑,“楊相也忒小題大做了些,不就是一首詩嘛,何至於要興師問罪!”

“這小吏杜子美倒是有膽量,竟敢寫詩嘲諷楊家人……書生意氣啊,太不值當了,只圖一時之快,就要被流放三千里……”崔煥嘆息道。

張瑄本有些心不在焉,他正在考慮青海佈防的事兒,李光弼和封常清來信說,吐蕃軍馬似有蠢蠢欲動的跡象,為了確保萬無一失,封常清已經再次臨時徵調朔方兵馬5000緊急馳援鄯州,防備吐蕃兵馬越過赤嶺從兵力相對空虛的鄯州下手。

這兩日,張瑄已經進宮去與李亨商定,在中原和河西、西域三地徵調和組建一支5萬人的新軍,劃歸隴朔大都督府麾下,全部佈防入剛剛佔領下的吐谷渾故地。

但崔煥一提這“杜子美”三個字,他陡然一震,猛然抬頭來驚訝地凝聲道,“你說的這個杜子美,可是杜甫?”

“然。此人是河南人,右衛率府胄曹參軍,據說頗有詩才。”崔煥笑道,從懷中掏出他抄寫的兩首杜甫的涉案詩來,遞給了張瑄,“這便是那兩首詩了。”

“其中一首‘兵車行’,據說是嘲諷子瞻你的。隴朔用兵接連大捷,天下人無不拍手稱快,但此人卻語含譏諷,實在是可惡至極。”

張瑄接過一看,見竟是後世廣為流傳的《麗人行》和《兵車行》,這可是杜甫這個詩聖的傳世名篇。

張瑄訝然失聲道,“就為了這個,楊國忠就把人給抓了?還要流放三千里?”

如果是其他人張瑄未必會管,但既然是杜甫這個聞名已久的大詩人,張瑄就不能不管。

“因言獲罪,楊國忠真是豈有此理!”張瑄皺了皺眉,“這兵車行寫於天寶十一載,與我何干?楊國忠分明就是牽強附會,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吶!”

“不是最近寫的?……嗯?子瞻,你認識此人?”崔煥狐疑道。

張瑄默然不語,沒有接話,沉吟起來。

他覺得有些奇怪。杜甫這首《麗人行》大概就是寫於天寶十二載或者十三載年間,也就是現在,但歷史上本來的楊國忠權勢比現在更加沖天,卻沒有因此興起文字獄;反倒是現在,楊國忠因為這事兒大動干戈,有些不太正常。

這首詩的確有嘲諷之意,但極其隱晦。在當下這個時代,尋常人很難朝這方面去聯絡。唯一的可能便是,有人在暗中煽風點火,挑起事端。

但是,杜甫目前只是一個小吏,雖略有詩名,卻終歸是一個無足輕重的小人物。誰會拿這麼一個小人物來大做文章?或者,是杜甫得罪了什麼人嗎?

張瑄心念電閃。

見張瑄沉默下來,崔煥夫妻和崔穎也都不再說話,靜靜地望著他。

良久,張瑄突然抬頭來掃了崔煥一眼,淡淡道,“這杜甫是關在大理寺牢獄還是京兆府大獄?”

“京兆府衙門。”崔煥想了想回答道。

張瑄霍然起身大步向外行去,“你們聊,我出去一趟。”

……

……

杜甫文字獄是京兆府尹馬盧走馬上任所承辦的第一件大案,之所以稱之為大案,原因在於此案涉及楊國忠和楊氏三姐妹。

杜甫只是一個卑微的小吏,沒有後臺沒有出身,對於京兆府來說,這種案子辦起來輕車熟路也輕而易舉。如果不是因為馬上就要過年,恐怕早就結案將杜甫流配出京師了。

馬盧正在衙門裡處理年前的最後一樁公務,突然聞聽永寧王來訪,大吃一驚,趕緊畢恭畢敬地帶著屬下等人迎出了京兆府衙門。

“卑職拜見王爺!”馬盧大禮參拜。

京兆府是要害衙門,京兆府尹也算是上得了檯面的朝廷大臣,有資格參加朝會了。但馬盧能有今天,完全是張瑄的提攜。因此,對於張瑄,馬盧懷有深深的敬畏感恩之心。

“馬大人不必多禮,請起。”張瑄笑吟吟地俯身扶起馬盧,旋即輕輕道,“本王聽說你這裡關了一個寫詩的杜子美,就過來看看。”

馬盧一怔,訝然道,“這種小吏犯案,竟然也驚動了王爺……”

“王爺請進。”馬盧一邊束手將張瑄讓進衙門,一邊恭謹地笑道,“此人是右衛率府掌管盔甲器械的小吏,素日裡也能吟詩作對,倒也算是名士。只是此人狂悖無禮,做歪詩謾罵誹謗楊相和三位國夫人,卑職得報,按律緝拿歸案,目前正在審理當中。”

“區區一首麗人行,就是謾罵誹謗楊相了?這詩歌之術,本是自娛娛人,楊相也忒敏感、忒霸道了一些。”張瑄淡然一笑,“這天底下背地裡罵他奸相者不知凡幾,難道楊相還能全部抓起來興師問罪?”

馬盧尷尬地笑了笑,沒敢接話。

張瑄可以隨口說“奸相”什麼的,但他身為下官,怎麼敢多嘴多舌?縱然楊國忠真的是禍國殃民的奸相,他也不敢當著張瑄的面說什麼。

他沒有這個資格。

不過,馬盧很快就反應過來,永寧王到京兆府衙門來,似乎是……難道永寧王要出頭救下這杜小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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