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雪紛飛,天地間銀裝素裹,上都長安美如人間仙境,大明宮樓臺亭閣,宮廷院落皆白雪皚皚,蜿蜒層疊,美不勝收。

安國寺白雪茫茫,起伏雅緻,迴轉百匯,靜雅悠然。夜色未去,雪花飄飄悠悠,已經變得小一些了,長街之上,禁夜巡街的武侯們開始整隊回軍營,龐大的京都開始甦醒過來,各坊各市的坊門半啟,早起的人們開始為一天的生活做預備,運送各種採買物件的小車在雪地上開出一條路,各家豪門貴族,小廝僕從們也魚湧而出,打掃清理門前積雪。

安國寺旁邊是龐大的十王宅,此時還很安靜,太監們指揮著僕從打掃積雪,輕手輕腳,不敢驚動了貴人們。

朱訓穿著厚厚的錦衣,整個人圓滾滾的,帶著幾個奴僕從人,領著三四輛驢車,驗過關防文書,還有腰牌,熟絡的給守關太監塞點碎銀子,笑笑哈哈就過關了,王府採買的物件要早早送到各處,這個可耽誤不得。

十王宅是龐大的住宅群落,朱訓帶著人穿街過巷往裡面走,一路上和他一樣早起辦事的人大都熟絡,笑著拱手見禮,閒聊兩句,各奔東西各行其是,瑞雪下了一晚,天色朦朧的時候,變得小了,不耽誤貴人們賞雪,真是吉祥。

路雖長,總有到達的時候,朱訓的小車隊不一會就到了漳王府,王府總管晏敬則正指揮著小廝們打掃積雪,一眼看見朱訓,滿臉的不高興,冷聲呵斥道,“朱訓,今天怎麼回來這麼晚?小心耽誤了王府用度,你看看都什麼時辰了?”

朱訓連忙誠惶誠恐的跑上去,口中連連道,“總管贖罪,總管。。。哎呀。。。”

朱訓跑的急了,一不留神就在地上滑了一腳,圓滾滾的身子一下子就滾成了葫蘆,他在地上蹬腿踢腳止不住衝勢,在地上出溜著滑到晏敬則腳下,“哎哎哎啊,總管贖罪,總管贖罪,地上雪滑,回來遲了,哎呀呀!”

朱訓在地上伸手抬腳,一時半會還爬不起來,滑稽的很,打掃的小廝們都笑成一團,晏敬則怒,“笑什麼笑,地上滑,趕緊把雪打掃乾淨,驚擾了貴人,你們罪過就大了!”

口中訓斥著奴僕,晏敬則後退一步,看著朱訓在地上打旋,也不拉他一把,天這麼冷,揣著手多舒服,才懶得伸手呢,不過朱訓好歹也是個管事,雖說不大懂事,可也得給他幾分臉面,晏敬則言語緩和了一些,“朱訓,趕緊起來,把東西都送到後宅去,你已經耽誤了很多時間了,王爺也該起來了,誤事了上面責怪下來,誰也救不了你!”

朱訓艱難的翻個身,趴地上像個烏龜,好辛苦才站起來,氣喘吁吁道,“小的。。。呼呼。。。知道了,不敢耽誤事,總管大人放心吧,我這就去交差!”

朱訓一拐一瘸的帶著人,穿過角門進了漳王府,一離開晏敬則的視線,他一瘸一拐的腳步就變得利索起來,趁人不備,狠狠地啐了一口吐沫,心裡怒罵,這該死的老東西貪得無厭,塞給他多少錢都不夠,混蛋,還想把自己採辦的差事卸了,給自己乾兒子?王八蛋!

朱訓心裡很是猶豫彷徨,王府裡晏敬則可是自視甚高,除了傅姆大人和王爺,他誰都不放在眼裡,他要是真把自己採辦的差事下了怎麼辦呢?自己外面還欠著那麼多錢,每個月的利息錢都像絞索一樣讓人喘不過氣來,沒了差事一家人除了死還是個死啊!

朱訓心裡哀嚎著,他不明白好端端的錢怎麼就沒了,拍賣行那水也太黑了,別人借錢出去都能收到利息錢,自己也把錢借出去,怎麼就虧的血本無歸?自己的錢還是向別人高息借來的,原本就想著轉個手賺個差額利息錢,可怎麼就沒了呢?

好端端一個大帥,怎麼說死就死了,人死了錢去哪了?朱訓心裡在滴血,怎麼也想不明白,這到底怎麼了!

“唉,朱管事,你怎麼回來這麼晚?”一個嬌柔女聲叫道,驚醒了走神的朱訓,朱訓一激靈,抬頭一看,一個錦衣華服的大丫頭帶著兩個侍女站在那裡,正氣鼓鼓的看著他,口中訓斥著,“我說朱管事,你最近怎麼回事,怎麼老是遲到,傅姆屋裡採辦的東西你也敢耽擱,你不要命了?”

朱訓連連拱手作揖求饒,“翠兒姑娘,您大人大量,放過小的吧,您看這雪下了一夜,誰曾想今年第一場雪會這麼大,各種東西都缺,物價飛漲,我跑了東市跑西市,路上又難走,一路上不知道摔了多少跟頭,我,我,嗚嗚。。。我。。。”

朱訓一個老大男人,說著說著就鼻涕眼淚一起下來了,他身上還有雪泥沒清理乾淨,看著既狼狽又悽慘,大丫頭翠兒是個心底善良的人,看不得這樣,連忙擺擺手,“行了,行了,別在我面前哭喪著臉,我幫不了你,趕緊的,把傅姆要的東西給我,誤了事大家都完蛋!”

朱訓連忙招呼人,把內宅採買的貴重物件交給翠兒,趁人不備,把一錠碎銀子放到盒子旁邊,笑著對翠兒道,“翠兒姑娘,你讓我買的水粉,我去晚了,下次再幫你買,你的錢我先還給你,下次等我買了東西你再給我錢!”

“誰要你的錢。。。”翠兒拿起碎銀子丟給他,“朱管事,王爺已經起來讀書了,你差事耽誤了,自己去找王爺請罪去吧!”

說罷,翠兒拿著東西急匆匆的走了,內宅的事可真不敢耽誤,貴人們一個心情不好,下人們小命就丟了三分。

朱訓點頭哈腰,口中連連謝道,“多謝翠兒姑娘,多謝翠兒姑娘,我把差事交了,就去找王爺謝罪請罰!”

翠兒姑娘是王爺屋裡的大丫頭,心底最是良善,人漂亮得體,在王爺面前很是得臉,還是傅姆安排在王爺屋裡的,王爺大婚之後,翠兒姑娘少不得會有一個妾室的地位,府裡的人誰不對翠兒姑娘露個笑臉,就是晏敬則見了翠兒姑娘還不是點頭哈腰一口一個自稱老奴?

朱訓等閒進不了內宅,也輕易見不了王爺,但是翠兒姑娘發話了,那就不一樣了!朱訓心裡感激涕零,能在王爺面前露一次臉,晏敬則那老東西就不敢太催促自己,要是能得到王爺賞識,就不用看那老東西可惡的嘴臉了。

朱訓動作麻利起來,趕緊招呼著人把東西送到廚房等各處,各處主事都是怨聲載道,採買的物件不夠,下人們事就辦不好,主子們怪罪下來算誰的過失?

朱訓陪著笑,一個一個賠禮道歉,也少不得塞錢了事,採辦的差事油水是厚,想從朱訓身上揩油的人也多,朱訓都忍了,最後捏著空蕩蕩的錢袋,嘆息一聲,辛辛苦苦砍價撈點油水,還不夠喂這些貪婪的東西,苦啊!

朱訓來不及嘆息,趕緊往內宅去,他琢磨了一番,身上的泥汙也不清理了,就這麼去向王爺請罪,王爺看自己這般狼狽,興許就放過自己了!

後宅鼻孔朝天的小太監們本來不讓朱訓進入,可聽說是翠兒姑娘命朱訓來向王爺請罪的,連忙換了笑臉,“哎呀呀,朱管事你怎麼不早說,翠兒姑娘的話誰敢耽擱,你還來這麼晚?要我說啊,翠兒姑娘一發話,你還忙什麼差事,直接來見王爺就是了,誰敢說個不字?”

朱訓連忙陪笑,小太監接著說,“王爺早起來了,剛剛還趁著雪景習文練武,真是勤奮啊!”

“請問王爺現在在哪裡?”朱訓臉上的笑都僵硬了,錢袋空了,沒辦法行賄塞錢,只能聽他們胡扯。

“現在啊,應該在雅庭院吧?”小太監巴巴了一會,不見朱訓有所表示,有些不滿,可他又是翠兒姑娘安排的,不好太難為他,浪費他一些時間就夠他受的了,就放朱訓進去了。

漳王李湊,穆宗皇帝第六子,年少有雅裕賢名,尋規持禮,丰神俊朗,自幼喪母,穆宗皇帝特意指派憲宗皇帝寵妃杜秋杜仲陽,也就是大名鼎鼎的杜秋娘做他的傅姆,撫養他做他的師傅和保姆。

杜秋娘聰慧多才,數十年來悉心照料李湊,不辭辛勞,畫堂授傅姆,天人親捧持,李湊漸漸長大,英俊非凡,文武雙全,多才多藝,嶄嶄整冠佩,侍宴坐瑤池,眉宇儼圖畫,神秀射朝輝,朝野多傳其賢名,杜秋娘功不可沒。

今年的第一場雪來的很遲,天氣乾冷枯燥,多地傳來火災險情,臨近冬至了,才下第一場初雪,雪勢還那麼好,果真瑞雪!

漳王李湊起的很早,雪景很好,他早起在院裡裡舞劍習武,直到身上微微出汗才停下來,來到雅庭裡,拿起書讀書,看一會書,等傅姆起來之後要過去問安,李湊的日常很有條理,傅姆是個嚴師慈母,李湊不敢惹她生氣!

李湊正在看書,朱訓小心翼翼的過來了,李湊撇了一眼這個胖子管事,看他身上有些泥汙便問道,“你怎麼回事,這般狼狽?”

漳王李湊一向親善,從不亂髮脾氣,下人們都很愛戴殿下,朱訓陪著小心,低著頭道,“我今日去東西市採買,回來晚了,翠兒姑娘要我向王爺請罪!”

李湊看著書,頭也不抬,“呵呵,翠兒多心了,有什麼好請罪的,天下大雪,路上不好走,耽誤一會也是難免的,路上摔跤了,人不礙事吧?”

漳王溫和的話,讓朱訓眼淚一下子就下來了,他哽咽著,“謝王爺關心,小的一身賤命,不礙事!”

李湊放下書,笑道,“不礙事怎麼哭了?翠兒心善不會罵你,是不是晏敬則又罵你了,回頭我說說他,辦事固然要緊,也要看看天氣,別委屈了!”

朱訓連忙道,“不管他人的事,天冷,小的有些受涼了!不礙事的,真的不礙事的!”

李湊又拿起書看,“不舒服就休息嘛,你出去採買,市場坊間有聽到什麼好玩的事情嗎?”

朱訓連忙道,“長安城裡好聽好玩的事情多了,就是那邊帥的事情就越鬧越大,聽說那鄭注都扛不住了,都跑到外地去了!”

聽到鄭注的名字,李湊臉色一怒,這個鄭注靠著樞密使王守澄,公然賣官鬻爵,群情激憤,這次的債帥風波就是他一手攪和出來的,國舅蕭宏也摻和其中。

有個地方的節度使空缺,京城裡有名望的大將紛紛心動,想要求任這個肥差,花錢甚至舉債向神策中尉行賄,那個鄭注公然明碼標價,上下其手,左手受賄,右手高息放貸,行為猖狂不可一世。

有個邊將以十倍於尋常的利息借貸,重金行賄神策中尉,如願以償的當上了節度使,可是這個節度使到任之後為了償還高息利錢,拼命的搜刮軍士還有地方財貨,民怨沸騰,無法忍受的軍士們暴亂殺了這個節度使,他死就死了,死於非命的節度使多了去了,沒人在乎,可就是這個死不得,他還欠著天價的債務呢?

不要說本金,就是利息都是一筆鉅款,債主們不肯善罷甘休,國舅蕭宏最是頭大,他收了眾家達官勳貴的錢放貸,結果人死了,錢沒了!這怎麼可以,人隨便死,錢沒有了,去哪了?

長安城裡暗流湧動,蕭宏等債主們不肯善罷甘休,他們惹不起王守澄,就把目標轉向了鄭注,鄭注收的錢,現在人死了,這交易作廢行不行?你把錢還回來行不行?

債帥風波持續發酵,王守澄壓力都很大,甚至和仇士元翻了臉,都是錢鬧的。

朝政糜亂如此,李湊扼腕嘆息,這幫閹奴把長安鬧的烏煙瘴氣,真是該殺!

朱訓看李湊臉色不好,垂首侍立不敢多說,過了會李湊臉色好了些,漫不經心問道,“不要提那些骯髒齷齪的事了,我問你,三神酒有出現嗎?拍賣行有什麼好玩的物件嗎?”

朱訓打起精神,“回王爺的話,小的仔細打聽過了,這個月三神酒沒有一點蹤跡,各個地點都被眾家貴人僕從們守著,沒見三神酒重新整理,甚至有的點,上月的酒錢都沒有收走,大夥都揣摩是不是出什麼事了?拍賣行也沒有什麼新奇訊息,聽說嶺南高家少爺用百兩金拍了兩個雛兒,轟動全城!”

李湊放下書,嘆息一聲,“真是可惡,拍賣行也墮落了,竟然買賣人口?想當初剛出現那會,拍賣行還有許多新奇玩意,有拍賣上限,新鮮好玩,哪像現在,變成了紈絝子弟爭風吃醋、鬥氣逞能的場子?到底是怎麼了?”

朱訓小心翼翼想了想,“王爺,市井坊間傳言,說拍賣行似乎換了主事的老闆,所以才風格大變!”

李湊站起來在雅庭裡隨意走動,“我感覺也是,當初的拍賣行是風雅之地,新奇別緻,現在只是個罪惡金錢窟罷了!”

“唉,長安城裡竟是這些烏煙瘴氣的事情,幸虧這大雪悠悠,白茫茫真乾淨!”李湊嘆息道。

惹王爺不開心?朱訓一頭冷汗,心思急轉,長安城裡還真沒什麼讓人開心的事,不過長安城外面有啊,朱訓陪著笑,“王爺,我在東市採買的時候還遇見了宋大人府上的王書文王管家,他倒是和我說了點新奇的事!”

“哪個宋大人?”李湊笑問道,“是尚書右丞宋大人府上嗎?”

朱訓連連點頭,“就是就是,就是宋相爺府上,王書文家是河東的,他家裡來人經過丹同渡,說丹同渡落堤鬧水怪呢,有玉泉山的道爺在冰河裡斬蛟屠龍,好不威風!”

“斬蛟屠龍,還在冰河裡?胡說八道!”漳王李湊笑道,“冰河河裡浮冰似刀,下去就丟半條命,還斬蛟屠龍?”

朱訓陪著笑,“是啊是啊,我也是不信的,可是王書文信誓旦旦非說是真的,他還說他家親戚在渡口還遠遠看見了黃羊觀主殿下,還有裴度裴司徒老大人,還聽見黃羊觀主呼喚河裡的人,叫歸心師弟!”

“黃羊觀,三姑姑?”李湊吃了一驚,“三姑姑不是去了玉泉山嗎?怎麼又去了什麼渡口?”

朱訓陪著話道,“玉泉山就在丹同渡不遠,半日的腳程,還聽說玉泉山上七星聚首,歸果真人出世了,還有一個歸心真人,說是修仙渡劫,塵緣未果,才不得不重返塵世的。。。哪有這樣的事?對了,這個歸心真人據說就是下到冰河裡斬蛟屠龍的那一個,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呵呵!”

朱訓說的眉飛色舞,李湊聽的心曠神怡,斬蛟屠龍?修仙渡劫?塵緣未了?多精彩!

等等,七星聚首???不是有個什麼古怪的流言嗎,七星聚首,魔星降世,地覆天翻,再造人間?

李湊神情嚴肅,他有一種直覺,似乎什麼東西已經悄悄拉開大幕,李湊好奇了!

翠兒姑娘帶著甜甜淡淡的微笑,帶著兩個小丫鬟,緩緩走過來,衝李湊施禮道,“王爺,傅姆已經起來了,招呼你過去用膳呢!”

李湊笑道,“傅姆可好?我馬上過去!”

李湊邁步走出雅庭,走了兩步,又回頭對朱訓道,“你去打聽打聽,玉泉山還有丹同渡發生了什麼事情,有好玩的及時告訴我!”

這算是直接從王爺這裡領了差事?朱訓大喜,大聲應和道,“小的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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