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兵荒馬亂。

翌日一早,計程車在李家主宅門口停下。

李詩情從車上走下來,低著頭,腳步走的又急又快。

身上穿的還是昨天那套真絲連衣裙,垂順料子上一道道凌亂摺痕。

站在家門口,李詩情閃閃縮縮先是試探著往裡掃了兩眼,發現裡面沒人之後,才悄悄鬆了口氣,舉步往裡走,抄近路返回自己的住處。

李詩情的住處在宅子最裡角,中途需要經過兩個小庭院。

期間,李詩情一路低著頭,越走近住處,腳步越快。

眼看就能跨進自己住處的小垂花門,李詩情捏著手抱著手指鬆了鬆。

這時,身後冷不丁傳來一聲輕喚。

“姑媽,你怎麼從外面回來?”

李思情猛的一僵,眼底閃過心虛慌亂,回身時,臉上勉強擠出笑臉,“呃、我有事,出了門才想起有東西沒拿,所以又回頭拿點東西。”

李鳳瑤站在她身後不遠,旁邊的園林文竹長得有些高了,些許光影落在他側臉,讓他整個人看起來莫名多了一絲陰鬱。

視線在婦人身上打了個轉,他恍然般點頭,“這樣啊,我還以為你一晚上沒回來呢。你身上穿的還是昨晚那條裙子,怎麼不換一身衣裳再出門?裙子上有好多褶皺,姑媽向來是注重體面的。”

李思情方察覺自己剛才那句話多沒有說服力,眼底浮上的心虛慌亂更濃,“我一時心急,所以隨便套了件裙子也沒看,原來是昨晚上穿過的。”

為了掩飾心虛,她岔開話題,“你今天怎麼在家,不用回學校上課嗎?”

“姑媽忙起來連時間都忘了,今天是週末。”李鳳瑤翹起唇角,笑意溫潤。“對了姑媽,我過來找你是有事想請你幫忙,也是來得巧了,正好撞見你有事回來拿東西,要不然怕是要錯過了。”

少年笑容明明跟以前一樣清潤溫和,可是對上那雙仿若看透一切的眼睛。李詩情只覺心裡慌的厲害。

有種無所遁形之感,壓抑又難堪。

她不自然的抿了下耳邊碎髮,“什麼事情你說,但凡你需要幫忙,姑媽什麼時候拒絕過你?”

“我們家現在的情況你也知道,只剩下一口氣苟延殘喘。華先生那邊因為國外產業出了點問題,又要飛過去一段時間,他人不在對我們的影響很大。所以我想趁他出國之前跟他再談談,看能不能讓他加大對李家的投資。可惜我年紀太輕,自己一個人去的話沒什麼說服力,家裡其他長輩又各有各的事情忙活。想來想去,只能請姑媽幫下忙,陪我一同去趟飯局。”

“我陪你去?可是我不懂做生意,應酬跟什麼業務往來那些更是一竅不通,能幫得上你什麼忙?”李詩情下意識牴觸。

這種被要求去飯局應酬的感覺很不好。

像大哥跟高明談生意的時候非要她到場,在旁邊乾坐著陪同一樣。

李家就算落魄了,她依舊是李家的四小姐,是蕭長山的妻子,蕭家夫人。

可是家裡讓她乾的那些事,卻讓她淪為陪酒的丑角。

圈子裡的風言風語早就在她耳邊傳了無數遍,現在她李詩情在圈子裡已經成了笑話了。

李詩情不想去,哪怕是她最疼愛的侄子請求,她也不想。

看出她臉上的抗拒,李鳳瑤沒有勉強,兩手收進褲兜,無奈低落道,“既然姑媽不願意,我也不勉強,我再去想想其他辦法,不耽擱您的時間了。”

轉身要離開時,他又停下來,“對了,姑媽還是換身衣裳再出門吧,這樣出去見人不太好,要是被圈子裡那些太太們看到了,又有閒話了。”

捏著手包的手指傳來一陣痛意,過長的指甲折斷,在皮包表面留下一道月牙印痕,李詩情蒼白著臉色,沒辦法再自欺欺人。

侄子早就看穿了。

“阿瑤,飯局是什麼時候?”她開口。

走出幾步的李鳳瑤駐足,嘴角輕勾,充滿諷刺。

六月中某天下午,蕭吏接到蕭長山電話。

見面地點依舊是城南老住宅區,上次兩人見面那個小咖啡室。

蕭長山看著對面肩寬腿長、五官稜角越發分明的少年,心頭苦澀。

他們是父子,可是少年面對他的時候,永遠是一副淡漠表情,像看陌生人一般。

“我發工資了。”蕭長山開口,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四方盒子,有些不自在的推到少年面前,“前兩天路過一家鋪子,看到這款運動手錶還不錯,就買下來了。你再過幾天不是要生日了嗎?這個就當做是生日禮物吧。”

蕭吏垂眸,視線落在那個盒子,L牌的運動手錶,價格不算高,也不算低。

大概是蕭長山工資的大半。

“拿去退了吧。”他抬起黑眸,淡淡看著蕭長山,“我九歲以後就不愛戴手錶了。”

蕭長山一怔,侷促道,“櫃員說這款是大部分少年都喜歡的款,賣得很好,我以為你會喜歡……”

蕭吏嗤了聲。

這聲嗤笑,把蕭長山的思緒拉回到少年九歲那年。

在李家大宅小花園,李家一個小孩看到蕭吏手上戴的黑色運動手錶漂亮,鬧著想要。

當時他跟李詩情直接把手錶從小少年手上扯了下來,送給了那個小孩。

那個小孩叫什麼名字他已經記不清了,彼時在他看來,送出一塊手錶根本算不得大事,不值一提。

回頭再給蕭吏買一塊就是了,有什麼要緊的,都是自家人。

送塊手錶,老老少少高興,詩情也高興。

皆大歡喜的事情。

蕭長山臉色漸白,他潤了下乾燥的唇,又努力回想。

那時候兒子不哭不鬧,只極淺的嗤了聲,看起來好像什麼事都沒有。

可也是從那時候起,他好像再沒見過兒子戴手錶。

“阿吏,我……”他我了半天,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現在才開始恍然,原來當時不是什麼事都沒有,他兒子,蕭吏,徹底把他們劃出了自己人的範圍。

有些傷害留下的痕跡,眼睛是看不出來的。

只會在日後經年累月的時間裡慢慢發酵,一點點反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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