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的日頭出來的尤其早,三伏天陽光放出的氣力也特別足,剛剛高過牆頭,便已經衝著城中的各個角落,射出了劍一樣的光芒。然而,如此著急爬上牆頭的陽光,卻無法撣去昨日的罹亂烙在太陵城身上的深深傷痕。儘管街市上已是陽光明媚,但被惡鬼們折磨得心驚膽戰的百姓們卻無人敢走出家門,人們甚至連從視窗向外探望一眼的膽氣都沒有。

而在這城中,唯一敢走上街市的怕也只有代晴她們了。這位昨日裡縱橫捭闔的誥命夫人,今日卻衣著樸素、行色匆匆,好在一路跟隨著她的隊伍,似乎還是向著周遭的百姓彰顯著她華貴的身份!

代晴沒有乘轎或騎馬,而是始終在身前的長袖中交疊著雙手,抬著頭快步地走著。圍繞在她身邊的當然是皮三爺和凌萱他們,他們緊緊貼在代晴的身邊,有意用身體阻擋著後頭想要拼命擠進來的小端子,還有穆王盛和許名生跟在隊伍中的親兵們。

不一會兒,一個藏身在深巷中的醫館便已印入了代晴的眼簾,她停下腳步悄悄回頭看了眼身後的凌萱,凌萱也暗暗地點了點頭,代晴便轉頭對著皮三爺使了個眼色,皮三爺也點了點頭,隨即便轉回身後對著後邊的軍士們吩咐道:“大家都聽好了!你們各自把守住這街巷的出入口。不要放了歹人進來!”

後頭的幾個士卒立刻發起了牢騷:“哎呀,這街上現在哪有人啊!還歹人呢!”

代晴料到了他們不會輕易的就範,於是,她低聲開口道:“皮三爺,讓他別吵了,你們都留在這,不要妄動!萱兒、小端子你們隨我進去!”

凌萱還沒答應,小端子便搶著說道:“是,夫人!”接著又轉過身後,狐假虎威地說道:“哎呀,你們不要吵了!壞了壽王的大事,你們誰擔待的起呀!”

這會兒,巷子裡才真正安靜了下來。接著,代晴便領著凌萱和小端子衝著前頭的醫館走去了。

馮老藥的醫館開在這條巷子的最深處,遠看近看都非常簡陋,甚至連個名字都沒有,只是在那矮小的門臉上耷拉著塊寫著“藥堂”兩字的木匾。代晴只在門口看了一眼,便抬步邁進了這個連門檻都沒有的小小藥堂。

這小門臉的後頭雖不能說是別有洞天,但也算是分外明亮了,緊貼著街面的藥堂裡,卻沒有半個藥櫃,只是站在堂中便有滿鼻的藥香,然後在滿地的破籮筐之中,擺著一張差不多掉光了漆的躺椅,上面正睡著一個瘦削的老頭,那老頭微閉著雙眼,手裡的蒲扇時不時的扇動兩下,惹得輕風不停地揚起他那下顎上一撮尖尖的長白鬍子,仔細看這老頭,不光鬍子尖長,臉也是細而長,甚至連上身那補丁壓補丁的灰布長衫,也好像長不出一塊多餘的布,這好像能讓他的身形看上去蓬鬆些。這老頭都不用說話就是一副尖刻的樣子。分明有人已經站在了他的面前,明明醒著卻沒有半分反應。

代晴前後打量了一番面前這個老頭,她也不回頭看凌萱,倒是凌萱輕輕咳嗽了一聲,這是她和代晴商量好的暗號,意思是告訴代晴,眼前之人便是馮老藥了!

沒想到凌萱的這一聲咳嗽,倒是引得馮老藥開口說話了:“哪裡來的,就回哪裡去,我家藥堂廟小,消受不起你們的供奉!”

見馮老藥開口說著話,可眼睛卻始終沒有睜開,小端子倒是急了,他說道:“誒,你這老頭,別給臉不要臉啊!知道這回是誰找你瞧病嗎?”

“哼哼!”馮老藥冷笑了兩聲,眼睛還是沒有睜開,反倒還轉過身去,用側背對著來人,說道:“不管誰要請我,來的不都是渾身是尿的狗腿子嗎?趕緊帶著你那身騷氣給我滾!”

聽著馮老藥的話,小端子差點沒氣死,喝了句:“你……”就要揮拳撲上去,可沒注意,倒是被地上的籮筐給絆了個狗啃泥!等他罵罵咧咧地從籮筐間掙扎起身,代晴開口說了句:“小端子,先去外頭等吧!”

小端子知道,這算是給了他臺階了,要不然面對這個必須請到的“神醫”,自己肯定是打不得,罵不得的。與其在這裡被當狗罵,還不如撐著還剩下不多的面子退到屋外。於是,小端子知趣地應了一聲,便退了出來,走到堂外還不忘高聲扔下一句:“你等著,總有一天,我要燒了你這破草堂子!”

小端子剛走,代晴便施著禮懇求道:“老先生,小女子家中有人患了急症,特請先生仗義出手,搭救家人性命!先生大恩,小女一家定當重謝!”

聽到女人的聲音,馮老藥倒是氣順了一些,不過還是冷冷的扔一句:“愛莫能助!”

代晴知道一句話肯定說不動這老頭,於是她又要開口懇求,沒想到,一旁的凌萱倒是憋不住了,她一把踢開了腳下的破籮筐,直直衝到躺椅前,不由分說的伸手一把捏住了馮老藥的耳朵,然後惡狠狠的就要把他拎起,聽到了老頭“哎呀,哎呀”的慘叫,代晴吃驚的剛要抬手阻攔一下,凌萱就已經罵開了:“好你個老不死的,我這大老遠的趕過來,你連眼皮都不捨得抬一下,你是不打算在這太陵城待下去了是吧!啊!你說,你是要去江裡還是海里餵魚?我給你個痛快的!”

馮老藥聽聲音就知道是南川會的大小姐凌萱來了,再睜眼一看果然是她!這下,倒是嚇得不輕了。他的嘴裡馬上唸叨著:“饒命,饒命!誤會,誤會了!”

這下子凌萱呵斥了一句:“給我老實點,聽到沒有?”

馮老藥這邊忙拼命點著頭答應道:“誒!誒!誒!”

這下凌萱才甩開了馮老藥的耳朵,然後又規規矩矩地回身站到了代晴的身邊,這倒讓已經起身坐在躺椅上的馮老藥看不懂了,這眼前之人分明就是南川會的大小姐呀,怎麼這會兒當起了人家的丫鬟了?

凌萱卻沒有給他仔細考量的時間,又開口喝問道:“還坐著?”

這時,馮老藥才反應過來,嘴裡念著:“哦,對對對,失禮失禮!”然後慌忙起身,恭恭敬敬地對著代晴和凌萱作揖道:“多有冒犯,多有冒犯。兩位見諒,見諒啊!”說著,老頭不忘伸手在額頭上擦了擦汗。

代晴則開口安慰道:“老先生不必客氣,還請安坐!”

代晴請馮老藥先坐下,而馮老藥則上下打量著這個能讓凌萱給她當丫鬟的女子。這時,凌萱又開口道:“看什麼看,沒見過下凡的觀世音啊!”

這下又把馮老藥嚇得夠嗆,他忙跪在了代晴面前,不停地叩起首來,高呼道:“恕罪恕罪,老朽有眼不識泰山,不知神女下凡來此,還請恕罪!”

看著馮老藥被凌萱耍得團團轉,代晴卻沒有一絲笑意,她忙開口道:“老先生快請起,我不是什麼下界的神女,小女是安州總兵的夫人,今日來此想請老先生入宮為皇上診病的!”

馮老藥聽了代晴的話這才站起身來,他撅著嘴瞪了下凌萱,賭著氣說道:“大小姐,何故誆騙老朽?哼!嚇死我了!”

凌萱抿著笑說道:“誰叫你冥頑不化!我來了還敢擺架子!”

馮老藥低聲辯解道:“那不是我不知道是你來了嗎?好了,既然有大小姐的面子在,就隨我來後堂商議吧!”說完就自顧自的轉身往後堂走去!

代晴這才注意到,在一堆破籮筐的後面,開著一個沒有門板的小門,可能怕人看不清那裡是個門,所以還在門框頂上掛了個葫蘆!

三人走到後堂,這裡才是別有洞天,一格格精緻的藥櫃整整齊齊的貼在四面牆壁上,而藥房的南北兩邊,還面對面開著兩扇大大的窗戶,藥房的正中則擺著一張四方的桌子,桌子四邊繞著四張長凳。

馮老藥始終陰沉著一張臉,凌萱知道這老頭的眉眼之間向來沒有露出過待客該有的熱情。所以,她也始終向上揚著眼皮。三人坐下後,馮老藥倒是先開口了,他問代晴道:“你剛才說什麼?要我進宮給皇上看病?”

“是的!還請老先生…….”代晴忙答道。

“等等等等!”可是,沒等代晴的話說完,馮老藥開口打斷了她的話,然後說道:“這宮中御醫何止萬千,何故來請我一個糟老頭子?莫不是那幫縮頭烏龜一見亂兵進城就都跑了?”

“確是如此!”代晴說道。

“那我也不去!老朽救不了皇上,那麼多本事了得的太醫,平日裡吃朝廷的喝朝廷的,怎麼一有事就腳底抹油了?我們這個皇上啊,平日裡想不起我這老頭,這會子反倒想起我來了?我才不傻呢!好在呀這能救命的不是郎中而是藥材!這樣吧,既然大小姐來了,我也不能不給面子,這藥房裡的藥你們隨便拿就是!但是,要請老朽進宮去,那還是算了吧!”

“誒,你個老怪物,油鹽不進是吧!我告訴你,你今天是去也要去,不去也要去!”凌萱生氣地罵道。

代晴抬起手壓了壓凌萱的怒氣,而後輕聲勸道:“馮老先生!代晴此來,並不是為君王盡忠,乃是為救這全城百姓於水火之中,昨日亂兵占城,萬千黎民遭遇劫難,今日代晴行至街巷之間,殘磚斷瓦仍遍佈腳下,偌大的太陵城一路上竟無一人行走。商鋪支離破碎,家宅牆崩屋塌,而朝中能臣幹吏皆陷於北境戰事之中,代晴眼見百姓塗炭生靈煙滅,萬般無奈方才自不量力,妄憑一己之力能挽狂瀾於即倒。可是,只代晴一人終歸力有不逮,故此,代晴肯請老先生仗義相助,救黎民百姓於千難萬險之中!拜託了!”

這尖酸刻薄的老頭倒是被代晴的話給打動了,沒想到這麼個弱女子竟然有如此大的胸襟,敢把天下百姓挑在肩上。但他嘴上還是不自覺得強挺著說道:“那,那,我這麼個老頭子,平日裡也都是在坊巷間瞎胡鬧的,哪有那膽子給皇上開方子啊?”

代晴忙說道:“這太陵城裡,若老先生救不了皇上,怕是再沒人能救得了皇上,救得了朝廷,救得了百姓了!還請老先生慷慨出山!”說著,代晴站起身來,向後退了兩步,鄭重彎腰施禮!

馮老藥眼見代晴的額頭都埋進了交疊的雙手後,也忙站起身來說道:“哎呀!哎呀!不必如此,不必如此!”

凌萱調侃著說道:“馮老頭,你的醫術全太陵城最高了!都能給玉皇大帝看病了!得了,別撐著了,趕忙收拾收拾走吧!”

馮老藥就是聽不得誇,代晴和凌萱的話,終於讓他滿臉堆笑,趕忙說道:“好好!這就走,這就走!”

終於說動了馮老藥來給鹹嘉帝診治了,代晴總算是鬆了口氣。這老頭還真是不一樣,只是背上一個小小的木匣子就出門了,而且,走到門外還是一言不發,他伸手擋開了為他準備好的轎子,接著站在陽光裡,長長地伸了個懶腰,還打著哈欠對眾人說了聲:“跟上!我可不等人!”扔下話,便抬腳快步向著皇宮走去。

眾人還在面面相覷時,卻發現這老頭在視野裡已經快找不到了,皮三爺忙對眾人說了句:“跟上啊!愣著幹什麼!”這時,這支去接人的隊伍才拼命的開始追趕起剛剛請來的人。

誰能想到,這個矮瘦的老頭,在街市上竟能腳下生風,讓身後一群年輕小夥子只能看得見他的背影,卻始終追不上。走到半路,也只有皮三爺他們幾個人還能跟得緊些,身經百戰的皮三爺看著前頭那個有些駝背的小老頭,健步如飛的身影,心想著:這不是哪家的猴放出來了吧!

一個快步走,一群人拼命追,就這樣不知不覺間,眾人氣喘吁吁的趕到了皇宮的安定門前。馮老藥倒好,獨自一個人正悠閒的貓到牆角里曬起了太陽,皮三爺喘著粗氣上前說道:“好,好了,進宮吧!”

“等等,不急!”馮老藥也不拿眼打皮三,只是自顧自地說道:“正主還沒到呢!沒規矩!”

皮三一想,確實是自己忘了,代晴和凌萱還沒來。於是,追趕老頭的眾人,全都彎著腰雙手撐在膝蓋上,低頭喘著氣,也藉機休息一下!

一會兒的工夫,代晴在凌萱的陪同下也來到了安定門前,這時,馮老藥倒好像變成了這支隊伍的主角,他站起身來開口問道:“不中用的東西!都歇夠了沒有?”

人群中跟著蹦出了幾個有氣無力的“嗯!”

馮老藥這時開始“訓話”說道:“這人哪,就是講一口氣,你看看你們這些不中用的,沒走幾步氣就散了,連我這個老頭子都不如!好了!好了!都站好了,列好隊伍,別給朝廷丟人!”直到眾人把隊伍排齊整了,馮老藥這才說道:“跟我走吧!”然後才大搖大擺的走到了安定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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