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金德在倪昌時營中等著蘇哈昌,沒想到世子沒等來,卻等來了要賬的小鬼沈三金。

倪昌時的大營,卡在了平間縣通往岳陽城的官道隘口上,沈三金領著六、七萬殘兵敗將,來到了倪昌時的大營外。看著這一幫襄城下的破落戶,倪昌時的內心裡暗自笑開了花,可臉上依然冷峻嚴肅,他指揮騎兵們列陣展開,擋住了沈三金他們的去路!

面對著五萬寧州鐵騎的戰陣,沈三金不敢怠慢,他卸去佩刀丟下長槍,催馬來到陣前,衝著對面的軍陣喚道:“倪將軍,我是沈三金啊,請將軍出來說話!”

看著沈三金的倒黴樣,倪昌時的嘴角揚起了一絲輕蔑,他並沒有催馬走上前去,而是像面對敵手一般嚴陣以待,並回應道:“你有話便說!”

沈三金從倪昌時冰冷的語氣裡聽出了敵意,但他已經無路可走,只能哀求道:“倪將軍,我在前方戰敗,還請將軍行個方便,放我領兵西行,到世子跟前,我自去請罪!”

“世子有令,不得放你等西行!你還是回去吧,別難為我了!”倪昌時應道。

“倪將軍,我要是回去,就是死路一條啊!你看看我手下這些弟兄,哪個不是死戰力竭,睏倦已極!敗軍之將不敢言功,但苦勞總是有的吧!如今我們戰退至此,已是無路可走,將軍若不能網開一面,我等只能死於此地,還請將軍萬萬開恩,讓我軍退到平間縣裡喘口氣吧!”

“不是我不放你們,實在是軍令如山,況且你們還有犯上作亂之嫌,我可不敢放你們過去。”倪昌時答道。

“什麼?我們犯上作亂?這是哪個狗孃養的說的?弟兄們拼死力戰,連老馬都戰死襄城了!你們無情無義也就罷了,還要汙衊我們是反賊!我要去見世子殿下討個公道!”沈三金說著說著眼淚奪眶而出。

倪昌時其實也明白個大概,但他的心裡並沒有泛起一絲的同情,他甚至想著:你沈三金不就是個反賊嗎?而他的臉上卻面沉似水,他對沈三金說道:“你跟我說沒用,唉,對了,你還是跟宋軍師說吧!”倪昌時說著轉過臉來,對著藏在人群中的宋金德說道:“宋先生,要不,您說說吧!”

宋金德彷彿一下被剝去了衣裳似的尷尬萬分,此刻他正試著強壓下衝到嗓子眼的心跳,想著要怎樣對付眼前的沈三金,可沒想到沈三金卻先開口了:“姓宋的,果然是你,王八蛋!老子在前頭拼命,你在背後亂咬人!孃的,你怎麼不說你臨陣脫逃的事!有種跟我一起去世子面前對質,你敢嗎?”

時才片刻的調整,已經讓宋金德在這尷尬的氣氛中臉不紅心不跳了,他慢悠悠地說了起來:“沈三金,都到這個時候了你還狡辯什麼!大津軍給了你什麼好處?你竟這般死心塌地給他們賣命?”

“宋金德!你血口噴人!老子什麼時候降了大津?老子在陣前拼死賣命,連我兄弟馬雄才都戰死了!你!你!竟然反汙我們造反!”

“不對吧!我可是親眼看到馬雄才帶著人馬進襄城去了!你說他死了,有屍首嗎?我看,就是進城投降去了吧!”宋金德反擊道。

“你,你,你胡說!明明是你下令讓老馬進城去的!現在又說他是去投降,姓宋的,你真是太無恥了!”沈三金憤怒地咆哮著。

“我下令讓他去的?你休要胡說,你倆是前軍主將,怎麼?這軍令還得我下嗎?”宋金德反問道。

“姓宋的,你看看我身後的這些士兵!難道他們身上的傷也是假的不成?”沈三金質問道。

“誰知道你是不是假裝退敗,好混入我軍陣中作亂呢!”宋金德的話句句戳在沈三金的心頭上。

“你!你!你這個奸賊!你敢跟我去世子面前對質嗎?”沈三金被逼得有些說不出話來。

“好了!好了!”倪昌時勸道:“兩位都別說了,老沈啊,你要不還是先後撤三十里,紮下營來好好歇息,等世子殿下來了,你們再好好說道!”

倪昌時這麼說,倒讓宋金德緊張了起來,他正想著讓沈三金壓不住火,揮兵攻過來,這樣的話正好坐實了他們反叛的罪名,倪昌時這樣一勸,要是沈三金退了兵,那以後在蘇哈昌面前打起官司來,怕就不好說了,於是,宋金德腦子飛轉了起來,想著要怎麼再激一下沈三金,沒想到沈三金先不幹了,他對倪昌時說道:“等等!說我反叛?哼,宋金德,你這個王八蛋,你才是真反賊!”

“沈三金!死到臨頭了,四處攀咬也救不了你!”宋金德面對沈三金的指控反而有了片刻的輕鬆,可他沒想到,沈三金隨後的話,卻讓他冷汗直流。

“呵呵!我攀咬?你倒說說,你是怎麼運糧資敵的?”沈三金問道,語氣讓人覺得胸有成竹。

“我資敵?哈哈,老沈啊!你要想血口噴人,也得有證據啊!”宋金德根本不把眼前這個大老粗放在眼裡。

沈三金不慌不忙地從懷中掏出了宋金德的金牌來,捏在手掌上展示給倪昌時他們。接著說道:“這就是證據!”

倪昌時問道:“這是何物?”

“呵呵,這你得問問宋軍師了!”這時反倒是沈三金顯得氣定神閒了。

“你拿的到底是什麼?”宋金德問道。

“這可是你的令牌!你都不認得了?”沈三金有了些得意。

“你從哪裡弄來的?”宋金德心頭一緊。

“宋軍師!我倒要問問你,往陣前運送軍糧,運糧官拿著勘合便可押運通關了吧!怎麼會有糧隊自岳陽方向往襄城而去,手裡還有宋軍師的令牌呢?”見宋金德木然無語,沈三金接著追問道:“宋軍師!這糧到底是送到哪的?你說呀!”

宋金德心裡正拼命理著頭緒,他知道沒有想清楚對策,貿然開口很容易被對手抓住把柄,因此,此時他看上去面沉似水,可起於髮根的汗珠正紛亂地劃過他的額頭!

沈三金當然知道乘勝追擊的道理,他接著質問著:“姓宋的!還有開戰前丟失的十萬石糧草去哪了?我可是親眼看著糧船衝過東門渡,也向著襄城飛去了!今天當著倪將軍的面,你倒是說說,這些到底是怎麼回事!”

倪昌時這時也轉過臉來看向了宋金德,宋金德無奈之下終於開口了:“姓沈的!你別在那信口開河,你親眼看著我把糧草運進襄城了?”

宋金德這一句狡辯當然攔不住沈三金,沈三金冷笑一聲:“你不認也行,我們就請倪將軍主持個公道!”說著他轉向了倪昌時抱拳拱手道:“倪將軍!末將請將軍表奏世子殿下,請殿下速往平間縣來,我要和宋金德兩方對質,看看到底誰是反賊!還請將軍成全!”

倪昌時聽著點了點頭!宋金德一聽這話,知道轉圜機會來了,他心裡暗自嘲笑沈三金道:蠢材!我正想不出緩兵之計呢!這下好了,讓我緩過勁來,你就別想活!於是,他小聲對倪昌時說:“倪將軍,這等小人,貫會耍賴構陷!將軍可先令其兵退三十里紮營,我自會向世子上表說明!請世子來陣前公斷!”

倪昌時聽後又點了點頭,他心想:反正都是你們飛齊舊將之間狗咬狗,我才懶得管!接著他對沈三金說道:“老沈,你還是先撤兵吧,往南三十里便可紮營!我自會上奏世子,給你們斷個公道!”

沈三金身邊的一個親兵悄悄湊到沈三金身邊說道:“將軍,萬不可後撤!否則他們就會以為我們心虛,既然不讓我們進縣城,不如我們就在此地宿營!大軍在此,諒他們也玩不出什麼花活!”

沈三金聽後,點了點頭回了聲:“嗯!”接著對倪昌時說道:“我全軍上下全仰賴將軍了,我們就在此地宿營了,請將軍放心,我們不是反賊,駐於此地定與將軍屬下秋毫無犯!”說完也不等倪昌時同意,便自顧自回頭對著身後計程車卒們喊道:“紮營!”

晚上,回到平間縣裡的宋金德,坐在寢室裡的桌案前黯然無語,他的心緒就如同面前胡亂跳動的燈苗似的,就連他平時最喜歡的兩個待妾走進房間賣弄風騷,也被他滿臉煩躁地趕了出去!

他明白他肯定是被岳陽城裡的孟老闆給騙了,可他現在苦惱的並不在於此,而是他感覺到此番湘、鄂之戰,申軍的對手看來並不只有襄城的守軍,似乎自己的背後有著一股可怕的力量!如果真有,事態就可怕了!那個孟老闆絕對不會只是騙點生意那麼簡單,還有開戰前那十萬石糧草的事情!他越想越害怕,總感覺黑夜裡是不是有一雙鬼魅的眼睛,正死死的盯著自己。

真是怕啥來啥,宋金德居室的木門突然“吱”的一聲毫無徵兆的開了,一股陰風立即就竄進屋來,剎那間就掐滅了案頭的燈苗。宋金德的七魂六魄頓時就飛到了半空中,嘴裡喊了聲:“啊!媽呀!”人馬上就癱到了桌子底下!

屋子裡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宋金德索性就躲在桌子底下,屏住呼吸努力不讓自己顫抖,果然,一個黑影隨著陰風無聲無息地飄了進來,宋金德感到這惡鬼,正衝著自己藏身的桌案就逼過來了,他害怕極了,心裡彷彿默唸著:別抓我!別抓我!可那鬼分明就是衝著宋金德來的,他來到案頭前居然輕聲喚道:“宋先生!宋先生!”

宋金德更害怕了,身體不由自主地使勁顫抖了起來,沒想到引得桌子也抖了起來,這下把站在桌案前的黑影也嚇了一跳,驚恐之中腳下一滑摔坐到了地上,這下兩個黑影在桌案下打了個照面,彼此都看到一個對自己不懷好意的輪廓,當然,也就同時“啊!”地大叫了起來。所不同的是,飄進來的黑影“啊”完之後,居然大叫道:“有狗!桌下有惡狗!”然後,返身奪門而出,邊跑邊喊道:“快來人哪!打惡狗!”

這時,宋金德這才反應過來,原來剛進了門來的,是自己的隨從管家老金,他趕緊鑽出桌案站起身來,剛要去點燈,沒想到被老金喊來打狗的家丁們又衝進門來,人人舉著掃帚、棍棒不由分說的朝著桌案就敲了下來,大家還不停叫著:“打!打!打!”

宋金德忙叫道:“別打,別打!”可是大家都打得正興起,還以為是身後有人在勸,所以根本就沒人理會。宋金德實在受不了了,大聲喊道:“快住手,我是老爺!”

這時眾人放下手中的“兵器”,都呆呆地站住了不敢動了。最後還是老金重新點亮了燈,火苗之下,剛剛衝進來的機靈鬼們早都腳底抹油的溜了。只剩下鼻青臉腫的宋金德和一臉錯愕的管家老金。

宋金德怒不可遏地罵道:“進來為什麼不敲門!你要嚇死誰呀!”

“啊!”老金一手擦著額頭的汗,一邊解釋道:“老爺,剛進來的時候,小的在門外喚了先生幾聲,沒聽到動靜這才走進來的!”

“那走路怎麼也沒聲音?”

“小的,小的,是怕先生睡著了,怕,怕吵了先生!”

“哼!我怎麼養了你,嗯,你們這一幫廢物!”看著老金無奈的賠著笑,加上自己動起氣來,臉上的皮肉就要皺來展去的,這樣一來,方才被暴打的傷痕就會疼痛不已,宋金德只好強忍著收起脾氣,沒好氣的問道:“你到底有什麼事?”

老金這才想起正經事來,忙說道:“先生!岳陽那邊傳訊息來了!人就在外面,您要不要見見?”

“我這樣怎麼見!看你們給我打的!”

老金心裡暗笑著,心想誰叫你自己一聲不吭鑽到了桌子底下,嘴裡卻說道:“要不,我就讓他先回去?”

“胡扯!”宋金德喝住了老金,說道:“這樣吧,屋裡少點些蠟燭,天黑也沒人能看得見!你去叫他吧!”

可憐那個宋金德的探子,一直跪在宋老爺的書房裡,聽著門外一會兒抓鬼,一會兒打狗的,好不熱鬧,自己倒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又不敢一走了之,留下嘛,這院子裡又有鬼又有狗的,誰敢待呀!好不容易捱到老爺要來了,管家老金還要先進來把屋裡的蠟燭都先吹滅了,只留窗邊小小的一支!膽子再大的人,這一套經歷下來,這魂魄也嚇跑的差不多了。

終於,宋金德進來了,大熱天的從頭到腳的披著斗篷,這下徹底把探子給嚇傻了,接著,老爺問話了:“岳陽有什麼訊息?”

探子愣在當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老金上前叫道:“哎!幹嘛呢!哎!”

探子木然地轉過臉來,下意識的應道:“啊?”

宋金德以為是探子帶來的是絕密的訊息,不想讓旁人知曉,於是吩咐道:“老金,你先出去!”

老金應了聲:“欸!”就要往外走。

結果探子聽到堂上那個黑影,要把他單獨留在這裡嚇壞了,感覺性命馬上就要不保了,他突然撲上前去死死抱住老金的大腿,大聲哭泣道:“不可啊,老金救救我,別把我留下!”

宋金德看到這一幕真是吃驚不小,心想:今晚這是怎麼了,這院裡的人怎麼都得了失心瘋似的!沒辦法,他只好大聲喝道:“好了!好了!你這是幹什麼?”

老金也跟著說道:“幹什麼呢!老爺問你話呢!你怕啥?不要賞錢啦?”

探子這才稍稍放了點心下來,他抬手抹了把額頭上的汗珠,沉下心來說道:“老爺!岳陽城丟了!”

“啊!你說什麼?”宋金德驚得半站了起來,而後又重重坐回了椅子上。

半晌他才問道:“被何人反佔?”

“大津官軍!”

“訊息確實否?可曾打探仔細?”宋金德追問道。

“確實!”

“不可能啊!”宋金德自言道:“這湘、鄂兩省的大津軍都在襄城啊!這又是哪裡來的大津軍?”

“小人打探到,這回大津軍的統帥叫玄素清,聽說是南川會的少主子。”

“這就對上了!”宋金德還是自言自語地說著:“那個孟老闆也是南川會的人,還有那糧草,哼,也是南川會在搗鬼,這些事除了南川會,沒第二個人辦得到啊!”

宋金德心想,大津軍的統帥玄素清是南川會的少東家,這就可以跟蘇哈昌解釋丟失的十萬石軍糧的事了,這資敵的罪名是不是也就可以洗清了呢?可轉念一想,也不行!令牌還在沈三金那個傻瓜手上,真要是遞到了蘇哈昌面前,自己那可是百口莫辯了,不行!還是得儘快弄死沈三金。

他又問道:“世子殿下現在何處?”

“世子殿子在來平間縣的半道上,聽說岳陽城被佔,就領兵返轉說要奪回岳陽城!”

宋金德聽完思索片刻之後,忽然哈哈大笑起來!然後,他對探子說:“好了,你下去領賞吧!辛苦你了!”

老金和探子都沒看明白宋金德這是怎麼了!一會兒叫一會兒笑的。

兩人走後,宋金德關上門點起燈,展紙研墨開始給蘇哈昌寫起了奏陳:

臣聽聞岳陽為敵竊占,而殿下使軍逸虎以救,然以臣之見,猛虎處深山方使百獸震恐,既落於平陽,卻難以惡犬敵之,何則?乃因受牽於時勢之衰盛也!蛟龍潛行蒼海,方能改換天地翻雲覆雨,若其飛身失水,縱使位列天庭之尊,也難保天下風調雨順。是故,勢之盛衰,非人謀,乃歸地利耳。古語云: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人和之力可於逆勢之下挽之狂瀾,可於驚濤之間架樑登岸。然人和之要在乎於—謀,以殿下之尊,當謀萬世,而非計一域之得失,常言道:君子棄瑕以拔才,壯士斷腕以全質。昔要離心懷斷臂之勇,吳王方能舉國相托。今時勢不在我,何必強求岳陽一城之得失?況我軍此番南下,亦非徒勞,沈、馬二賊身屬舊朝時,便心懷不臣,降順大申後,雖多番教化,然其難改窮兇極醜之相,更兼資財通敵豺狼成性,人神共忌,天地不容,今若殿下願舉兵討滅之,豈非順宇內之心,應天下之望?興大義,清妖孽,征剿匡正之功何遠?殿下之仁必廣佈於天下,大申之德鹹使聞之各邦。萬民俯仰,四方歸心。當此危急變亂之時,還望殿下當機立斷,萬勿眷戀窮城,坐昧先機之兆。切切!

宋金德太明白蘇哈昌的心思了,岳陽城丟了,申軍又損兵折將徒勞無功,這般情形下北返大興城,必遭各方發難,他這世子之位怕是難保了!可是,強命攻城,卻會敗得更慘。因此,蘇哈昌在這岳陽城下,必定會徘徊彷徨。宋金德的奏陳一定能解開蘇哈昌的心結。

他告訴蘇哈昌,拿不回岳陽城,也有大功可圖,那就是興兵清剿沈三金,這姓沈的本來就是大津朝的逆賊,現在只要再給他安上反叛大申的罪名,那麼剿滅這二十萬逆兵,豈不也是大功一件!本來從大興城出征時,就沒有這二十萬人,這幾場戰下來,雖然有些損失,但拿了淶水城,又全殲了二十萬敵兵,這難道不是個讓蘇哈昌脫罪的大功勞?而萬般無奈下的世子蘇哈昌,怕也是隻有這條路能走了。所以,宋金德洋洋得意,現在什麼令牌在沈三金手上都沒用了,他和他的殘軍,現在就像是即將被端上祭臺的牲肉,刀都已經架在脖子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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