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閉門兩日的有間小飯館重新開張,門口掛著一張寫有“水滑面”的木牌。

今日開張比往日遲了一個時辰,店裡只江春和一人。

張家正忙著修補宅子。

昨夜衒機司捉拿“兇犯”後不久,縣衙便派了人去,不僅出錢補貼了張家的損失,更請來工匠重新搭建宅院。

這其中既有補償之心,亦有封口的意思。

張家早在縣牢就被衒機司嚇了一回,恨不得再與這些事無關才好,自然不會對外說。

原本張嬸孃也勸江春和歇息幾日,但她本人完全不覺得受了驚嚇,又懷著些私心,只歇了一夜,便駕著自己的小驢車前往小飯館。

兇犯被捕的訊息一早便傳遍了大街小巷,食客們幾乎都在談論這事兒。

“我家大伯是寶雞縣的大夫,前天他與不少大夫都被官差帶到李府去,花了一整日功夫,才將李老夫人救回來!聽說是朝廷給的藥,也不知是什麼藥,居然能讓中風的人清醒過來。”

“朝廷的東西,哪是咱們這些人知道的,也多虧了李老夫人恢復神智,說出那日情形,否則還不知要等到何時才能將兇犯捉拿歸案呢!”

江春和在一旁支著耳朵聽,不知怎的,竟鬆了口氣,又隱約有一種果然如此的預感。

或許是恩公的冷漠讓她有些犯怵,怕他當真不顧李老夫人性命。

畢竟那是自家恩公,還沒報恩呢,不想因此生出什麼芥蒂來。

她望向出言談論的那桌,希望他們再說點兒。

那青年聽了同伴一句,也不再糾結什麼藥,轉而贊同道:

“是極是極,聽我大伯說,這兇犯罪大惡極,要交給衒機司帶走呢!”

“該啊!這等喪盡天良之輩,就該千刀萬剮,死不足惜!”

不少食客出言附和,對這血洗他人滿門的兇犯憎惡至極,合該兇犯進衒機司受盡酷刑,方能告慰李家冤魂!

江春和數著銅板記賬,驀地聽見一句“惡人自有惡人磨”,動作不由得頓了頓。

還沒來得及找到聲音的主人,就聽堂中央那桌的員外郎呸了一聲,眼不是眼鼻不是鼻地掃了周圍一圈,眼裡明晃晃寫著“爾等皆愚蠢”。

“這衒機司可真威風,一來就跟個土皇帝似的,想抓誰就抓誰,不給個緣由就將人打得半死!我家侄兒現如今還被關在牢裡,連給他請個大夫都不許,簡直就是個活閻王!”

討論的幾人紛紛停下,目露不解地看向員外郎。

“看什麼看?也就江陽縣這小地方訊息不靈通,你們一個個的蠢蛋,還當人家是英雄呢!在外頭,誰人不知衒機司指揮使沈郅認賊作父,就是霍賊的狗!”

什麼玩意兒?江春和越聽眉頭擰的越緊。

這些日子,她也聽到一些與衒機司,與恩公有關的傳言,基本上沒聽到什麼好話。

那些她沒親身經歷,即便聽著不大爽,也沒多嘴。

可李家的案子不同,她還是縣牢一日遊其中一員呢,怎麼就沒聽說恩公亂抓人打人!

人可以吃燜飯,但不能吃悶虧!

江春和啪一下扔了手裡的賬簿,氣沖沖走到那員外郎面前。

“你訊息這麼靈通,前幾日縣衙追捕兇手的時候,怎麼不去遞訊息?現在兇手捉拿歸案了,你關心你家侄兒該去縣衙問,難不成你家侄兒就是被衒機司押到洛京的兇犯?”

“你,你這黃毛丫頭血口噴人!”員外郎被她夾槍帶棒一頓懟,頓時氣的漲紅了臉,怒道:

“那沈郅本就是不是什麼好東西,我不過說實話罷了,你居然汙衊我侄兒,我看你這根本就是黑店!”

兩人動靜不小,大夥霎時齊刷刷轉頭看過去,江春和也不虛,上下打量了員外郎一眼。

這人她並不熟悉,估摸著新搬來不久,又是個滿臉寫著傲慢無禮之人,遂板起臉,哼了回去:

“不是客官你自己說侄兒尚被關在牢裡麼,你不說,誰又知道你家侄兒被抓?被帶往縣衙例循問話的人又不止你侄兒,清白的早放歸家了。”

她長得稚嫩,頭腦卻十分清晰,兇悍說完,又收斂神色,嚴肅地抿了抿唇:

“客官怕是沒去寶雞縣祭奠過李家吧?李家屍骨未寒,門前至今還有乾涸的血跡,你不關心冤魂,卻在這兒說風涼話,就不怕……”

剩下的話江春和沒說完,只意味深長地望向寶雞縣的方向,臉上寫滿了恐嚇二字。

光天化日之下,這員外郎忽然就覺得迎面一陣涼風,他梗著脖子準備繼續吵,再一抬眼,卻面色驟變,煞白了一張臉,閉緊了嘴巴。

江春和沒想到他反應這麼大,正狐疑著,忽然心有所感,一扭頭,就見幾名身著錦衣的人往這處來。

打頭的正是那位盧僉事。

她雙眸一亮,在人群裡瞄來瞄去,好一會才從最末找到她家興致缺缺的恩公。

也不知道方才恩公聽到了沒有?要是被恩公逮到自己店裡有人說他壞話,還怪難為情的。

江春和心裡犯嘀咕的同時,繃著臉的盧歸山心裡也一陣嘀咕。

本來他惦記著臨行前再吃頓好的,生怕沈大人覺得麻煩,一早就將東西都收拾好,幸好大人一如既往的不管閒事,並沒有在意他們要在哪兒用飯。

哪想臨到門口,還有蠢貨撞上來。

這不顯得他故意帶沈大人出來捱罵麼!

盧歸山心裡惱得不行,偏偏衒機司都是一群練家子,耳力極佳,方才員外郎那番指摘自然逃不過他們的耳朵。

他倒是想挽救一番衒機司的形象,卻快不過樊樓。

樊樓官職比他高一級,不必聽盧歸山指揮,二話不說上前將那臉色煞白的員外郎捆了。

為防此人路上嚷嚷,更是直接卸了對方的下巴。

員外郎的尖叫堵在喉頭,只能發出驚恐的嗬嗬聲,被樊樓像捆老母豬一樣五花大綁,送到縣衙去了。

這一出無聲坐實了衒機司的惡名,大堂霎時鴉雀無聲,眾人動也不敢動,紛紛把臉埋進碗裡裝鵪鶉。

唯有沈郅腳步未停,神色一如往常,陰沉沉的雙眸掃過一群拼命裝鵪鶉的人,挑了個空桌落座。

盧歸山跟著湊上前,笑呵呵坐到隔壁桌,擋住了江春和的視線。

“叨擾江小掌櫃了,弟兄們都覺得你廚藝甚好,臨走前還想嘗一回你的手藝,不知今兒有什麼菜色?大堂聞著噴香!”

他第一次見江小掌櫃,就覺得親切,約莫是他家裡也有個九歲的女兒,總是對這些小丫頭們多一些憐惜,生怕這小江掌櫃一心報恩,反而觸了大人的忌諱,三兩下就將話題轉移了。

江春和對這位愛美食的盧僉事印象不錯,聞言咧嘴一笑。

“今日時間匆忙,店裡只供一道水滑面,不過澆頭不少,分量大,大人們可要試一試?”

“我們不挑,麻煩江小掌櫃多給我們扯點面就是。”盧歸山很好說話地揮揮手,要不是沈郅坐鎮在這兒,他都想一起到後廚瞧瞧,現在只能安分地坐在這兒等。

麵糰是一早就揉好放在案板上的,取十分白麵,和成一團。因水滑面更講究麵糰筋道柔韌,使用前還需在冷水裡浸一浸,等面完全發好。

江春和捏了捏其中一劑麵糰,輕扯後確認麵糰足夠韌,方取出其中一團。

水滑面不必搓捻,只要雙手直接拉扯成闊薄面片即可。她力氣大,一小塊面能扯兩臂長,面片薄而不斷,隨著動作上下彈動,柔韌不已,只要放入清水中燙熟,而後放於空碗中,淋上一勺早準備好的澆頭。

水滑面素淨,澆頭是點睛之筆,餡料豐富而鮮美,內含芝麻醬、杏仁醬、鹹筍乾、醬瓜粒、糟茄子、醃韭菜、黃瓜絲、薑絲,再輔以江春和秘製的肉醬,幾乎佔了半邊碗。

怕衒機司這群練家子吃不飽,江春和還特地單拎了一碗澆頭出來,隨他們加料。

水滑面出鍋快,上桌後,熱騰騰的面融化了醬汁,用長筷攪拌幾下,面片邊立刻浸滿了澆頭,鮮香四溢。

挑起一筷子下肚,入口滋味極為豐富,霎時間芝麻的酥香、黃瓜的脆嫩、筍乾的鮮美齊齊霸佔了味蕾,刺激著人的食慾大發,不自覺地便大口吃起面來。

面片充分吸收醬汁,柔韌彈牙,油潤香滑,既中和了澆頭的重口味,又在其中添了一分米麵的清淡香甜,連被不少人嫌棄的薑絲都變得美味,微微的清香辛辣去除了醬汁的油膩,將原本八分的香氣生生提到十分,回味無窮。

吃完麵,再喝上一碗素湯,渾身都暖融融得,滿足地只想嘆息。

盧歸山從吃下第一口起,就驚為天人,只來得及誇了幾句絕妙,就趕緊同那幾個餓死鬼搶勺子舀澆頭,搶到就是賺到!

江春和自然不會介意這種“忽視”,笑眯眯道了聲謝,就又忍不住看向恩公。

盧僉事幾人圍坐在一塊兒,吃的熱火朝天,唯有沈郅獨自坐在角落,面前只有一碗素湯。

同上回在縣衙時差不多,他幾乎沒吃什麼,彷彿成仙了似的,那一碗麵也分給了隔壁桌。

人都是肉體凡胎,不可能像話本子裡的神仙辟穀,江春和瞅著恩公,尋思著他是不是不放心吃外面的食物。

瞧恩公那般瘦削,估摸著在家也沒好好吃飯。

她活像個盯著挑食孫兒愁眉苦臉的老太太,撓了好幾下腦袋,還是沒忍住,上前幾步,停在方桌對面,隔著一段距離,試探問道:

“恩公,可是不合胃口?”

沈郅面前只有一隻空湯碗。

素湯鮮香暖腹,入口的剎那,舌尖能品嚐得出其中鮮美。可當那暖融融的湯與燉熟的嫩白菜滑入腹部後,卻刺激得腹部一陣刺痛。

刺痛一閃而過,沈郅很快就感覺不出任何鮮香,腦海中只剩下殘陽如血的邊陲,餓殍遍野,腳下處處屍山血海,天地間充斥著腐臭。

不過須臾,他微垂眼眸,目光轉而落到那幾個恨不得連醬汁都舔乾淨的身上,露出眉心緊擰的模樣。

那雙陰鬱的鳳眸彷彿凝水成冰,被他掃過的人皆心慌膽顫,趕緊把剩下那點湯喝了,也不講究消食兒,一抹嘴,丟下一顆分量不小的銀錠子,便起身離開。

出門後,眾人有志一同的與盧歸山對了個眼,紛紛露出意猶未盡的神色。

這可是他們辦案這麼久以來,在外吃過最美的一頓!

哦不對,還有前日在縣衙那頓,都是出自這位江大廚之手。

要不是怕大人生氣,他們非得問江小掌櫃要個幾罐子那種澆頭醬,蘸白麵饅頭不要太香!

江春和落後幾步追到屋外,困擾的舉著銀錠子。

她很想問,那些灰衣人究竟是什麼人,可觀恩公的態度,就知自己還是別衝動開口的好。

以她如今的身份,對灰衣人的態度應該僅止於殺害李家的兇犯,兇犯落網,她該有的態度是嫉惡如仇,而非探究。

貿然開口,萬一被懷疑有所勾結,那就冤枉了。

還得從長計議!

江春和微微用力,攥緊了手中那隻銀錠子,也打定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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