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正見師雪妍過來當即如臨大敵,因著之前她對自己做的事至今還對她心有餘悸,這姑娘給自己的記憶太過於深刻,以至於想忘都忘不掉。
“師......師姑娘......”
師雪妍每次來淮安王府都喜歡逗逗他,如今卻沒了這個心情,她看了一眼院內,又向四周看了一眼,才問道:“蓁胥呢?”
按常理說,此時比她更急的應是蓁胥才對,卻沒見他人影,難道真是病了?
“蓁將軍不在府中。”
不在?師雪妍疑道:“他什麼時候出府的?”
常正撓了撓頭,道:“約莫幾日前吧。”
師雪妍點了點頭,看常正一副憨直模樣,估計蓁胥去了哪裡也不是他能知道的事,便沒再問他,想先去看看南凌延月的狀況。
此時瞿巖守在門外,見她過來也有些驚訝:“姑娘怎麼來了?”
師雪妍小聲問道:“我兄長在裡面?”
瞿巖搖頭道:“師大人回了狩獵場找秦大人。”
師雪妍嘆了一聲,也不知蘇貴妃是真不知還是故意如此,可來都來了,不進來看一眼也不好,便指了指門,附耳道:“我能進去看看殿下嗎?”
瞿巖當機立斷道:“不可,軍醫剛為殿下上了藥,現下餘毒未盡,殿下難受著,怕誰都不想見。”
瞿巖這頭話剛落便從房中傳出一聲壓抑地咳嗽,之後便聽南凌延月沉聲道:“瞿巖,讓她進來吧。”
師雪妍本想著得了瞿巖的話先行回府將今日所發生之事告知父親,誰知南凌延月竟讓她進去。
她見瞿巖表情怪異地開啟了門,她一步三挪地走到了南凌延月的床榻旁。
“殿下......”師雪妍見他額頭滿是細密的汗珠,表情似在隱忍,忍不住脫口道:“殿下疼嗎?”
南凌延月吐出壓抑已久的一口氣,道:“不怎麼疼了。”
師雪妍從袖中拿出一塊錦帕替他擦了擦額間的汗珠,見他眉間緊蹙,一抹難言的不適彷彿從她心底緩緩而升,化為了心疼。
身為一軍將領,南凌延月應是從未在任何人的面前流過淚,喊過疼,也從未在別人面前表現出脆弱一面。
可他也是人,不是神。
師雪妍坐到了床榻邊,看著南凌延月柔聲道:“在我面前殿下不必撒謊,可以說疼,也可以說難受,我絕對不會告訴任何人,以誓為證!”
說完竟下意識舉起手掌,正準備立誓,卻聽面前的人笑了出來:“孩童之舉,立什麼誓.......”
說完又咳了兩聲,眉間皺得愈發緊了,彷彿有一股怎麼也退不去的痛苦,全集聚在面上,卻是他如何藏都藏不住了。
“殿下!”
師雪妍想去叫軍醫,被南凌延月抓住了手:“此毒一旦發作便會疼痛不止.......軍醫已有應對之法......沒事.......不過一會就.......就好.......”
她怒從心起,當即便坐不住了,奈何南凌延月抓著她的手怎麼也不放開,她有些著急:“殿下,你先放手,我出去一趟。”
南凌延月知道她要去何處,用力拽住了她:“不準去!長寧侯府是什麼地方.......你當那裡是淮安王府?能容你擅闖?”
當時那般的情況,師雪妍從未細想過這句話,只以為南凌延月是在怪她莽撞,又怕激得他疼痛更甚,忙又坐了回去,囁嚅道:“我不是......我沒有想去長寧侯府.......”
其實她是想去找言青豫,說來也奇怪,在她記憶中言青豫並沒有透露過絲毫他會醫術的事,但在流雲齋待過一段時日後,她發現此人頗通醫理,應是自學過,但他本人卻沒有承認。
南凌延月不信她,這個小姑娘看著文靜內斂,實則卻是個膽子大的,否則也不會做出敢與刺客討價還價之事。
“我現在命人送你回家,不該摻和的事情便不要摻和......可明白了?”
師雪妍搖搖頭,看著他不說話,南凌延月神色一僵立時咳了起來,將身子探出床榻吐出一口黑血,師雪妍大驚失色,當即便要出去叫人,但南凌延月始終拉著她的手。
“殿下!我去叫瞿巖!”
“等軍醫回來.....”南凌延月緩了緩氣息,唇上染了暗紅的血,配上一張蒼白的面,憔悴之色頓顯。
師雪妍的心忽然像刀割似的疼了一下,她將南凌延月扶回了床榻上,讓他半靠著,又用錦帕擦了擦他唇角的血,帶著哭腔道:“殿下......會死嗎?”
南凌延月衝她笑了一下:“我哪有那麼容易死......”
師雪妍聽他說的如此輕快,面上愁色更濃,雙目殷潤,像是馬上便要哭出來似的。
南凌延月說完鬆開了緊握她的手,颳了下她挺翹的鼻尖,道:“你該擔心的應是長寧侯......”
見師雪妍不明所以,他咳了兩聲,接著道:“我給他下的毒比此次我中之毒難受百倍千倍,就算他用另一種毒剋制了毒性,但疼痛卻不減,所以才想著......想著也讓我中毒,以此來換解藥......”
“所以.....雖疼卻不致命?”師雪妍抓住了關鍵點,好歹鬆了口氣,思索了南凌延月剛才的話,不禁倒吸一口涼氣:“長寧侯果真狠,對別人狠,對自己也狠,為了掩蓋自己中毒的證據,居然又服了另一種毒藥,怪不得宮中的御醫也查不出。”
“正是因為如此,我不能在陛下面前咬著他不放,否則定會陷入被動。”說完他看著師雪妍,忽然問了一句:“你可怪我?”
她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南凌延月指的什麼,急忙搖頭道:“怎會,那段時日若不是殿下照拂,我與父親還有阿兄便不可能好好的歸家,殿下如此做自然有殿下的道理,雪妍雖不聰慧,但也明白殿下的苦心。”
“你還不聰慧?”他謔然笑道:“只聰慧不用在正途上。”
說完便又咳了幾聲,唇角再次溢位鮮血,師雪妍見房中還放了溫熱的水,忙將自己的錦帕洗了洗,再幫他擦了擦唇。
南凌延月習慣了侍從,府中只有灑掃的嬤嬤,沒有貼身侍婢一類的,此時被一個年輕的姑娘服侍,難免有些尷尬。且一想到這小姑娘的身份和蓁胥,便覺有些罪惡感,他拿了師雪妍的錦帕對她道:“你先回去,夜已深,再留宿恐有流言對你不利。”
師雪妍又幫他拉了拉被子,滿不在乎道:“我出入王府多次,也不是第一次睡這了,若是有流言早便有了.....”
她如今還有清白嗎?淮洛皇城的人至少還是有些腦子的,在孤衍氏構陷太傅府一案後,多少人見她被蓁胥帶回淮安王府住了多日,也沒將她與南凌延月身上扯,與其擔心她的清白,還不如擔心蓁胥的清白。
反正她暫時也不想考慮婚姻之事,對於自己那點可憐的名聲也就沒有想過用力挽回。
清者自清,若是日後她的夫君因此事嫌棄她,那她還嫁什麼。
師雪妍說完無奈地扯了扯唇,兩人四目而對,無言片刻之後卻聽南凌延月正色道:“如今淮洛皇城風波已起,北澤、南禹虎視眈眈,若是內憂不除,外患群起......”
他驀然垂眸,雙眼滿是冷鬱之色,他沉聲道:“祁國必定不能長久......”
這是要出手動長寧侯了,此人牽一髮而動全身,韶氏一族在祁國根深蒂固,旁系叢生,朝中關係複雜,還有一個懷著皇胎的妹妹,若是一步走錯,便會引火燒身,反落不得個好下場。
可若是放任不管,哪日等皇后腹中之子出生,長寧侯若與孤衍氏裡應外合立幼主為帝,那才是祁國真正的大難。
但此事也不能急,一來皇后這一胎是皇子還是公主也說不定,二來長寧侯此人陰險狡詐,不會全然相信任何人,自也不會放任孤衍氏坐大,他想將韶氏一族捧上至尊之位,必定要將所有隱患全部剔除。
太傅府、安城軍、淮安王軍、孤衍氏......
他會將關鍵人物一個個拔出,如此便能達到自己的目的。
經孤衍氏構陷父親一案後,她愈加小心,在用人、採買上下了功夫,府內的一切賬目也到了她的手裡,若是發現一點不對的地方即刻查證,絕不放過。
“孤衍氏當真如此可怕嗎?”
他們無孔不入,早已緩緩滲透祁國,現下他們有多少人,主子是誰一概不知,且又多了個對於祁國舉足輕重的長寧侯,簡直如虎添翼。
在不知不覺中,孤衍氏居然已佔了上風。她不禁感嘆,這群逆賊的賊首會是何許人也,竟如風一般無形、無影,卻能讓人感其存在。
南凌延月微微側頭看她:“害怕了?”
師雪妍老老實實點頭,又嘆了一聲,說出了心中疑慮之事:“李管事身世清白,也未有把柄落在孤衍氏手中,我實在想不明白,他為何會做孤衍氏的內應,於他又有什麼好處呢?”
李管事在太傅府兢兢業業多年,父親賞的東西也不少,加之他一直管著府中賬目,若是見財起意從中做手腳也不奇怪,可就她接手賬本查驗後卻並未發現破綻。
身世清白,人也清白,那為何要做孤衍氏的內應?
“想不通的事便不要想,此事也只有抓住孤衍氏的關鍵人物才能知曉,你既然害怕了便不要再想此事,蓁胥不日便會回府,你們二人若是彼此有意.......”
他並未接著說,而是凝視師雪妍的面,仔細揣摩她的表情,最終得出了她仍在猶豫的答案。
“你還是不喜歡蓁胥?”
師雪妍搖搖頭。
“那......是喜歡?”
師雪妍還是搖搖頭:“我也不知.....或許殿下會覺得我故意若即若離,其實不然,我自己也不明白心中所想。黔州一路我對他很是感激,但對他......我卻覺......”
少了點什麼......
悸動這種感覺最是能騙人,若沒有刻骨銘心的愛意,這點悸動早晚會被時間和某件事沖淡,屆時兩人互看生厭,豈不更為痛苦?
她覺得自己對蓁胥還未達到愛的程度,且他對自己太過於強勢,一句話不對便是又捆又關,自己像是被他完全拿捏在手,且她骨子裡是有些怕他的.......
蓁胥殺人又狠又冷,若是自己哪日惹怒了他.......他會不會把自己嘎了?
胡思亂想一通,倒將南凌延月逗笑了:“如此大了還跟小孩子一樣,喜歡不喜歡都不知?”
“那......殿下喜歡過誰沒有?”師雪妍壯著膽子問他:“殿下喜歡一個人是怎樣的感覺?又會如何行事呢?”
這問題將南凌延月問得一愣,他沉吟片刻,驀地又咳了起來,露出疲憊神色,淡道:“今日有些乏了,你若是不回府就在隔壁睡下,你若是要回去,我叫瞿巖送你。”
師雪妍見他忌諱地跟什麼似的,恨不得扇自己兩巴掌,這種不經腦子的話還是少說為妙,便急忙道:“不不,讓瞿巖留下照顧你,我自己回去就行。”
南凌延月深深望了她一眼,蹙眉喊了一聲:“瞿巖,將隔壁那間屋子收拾出來給師姑娘住下,再派人去太傅府回稟。”
師雪妍像是被雷劈了,瞿巖也如此,兩人互看了一眼,神色皆十分怪異地一起走向了隔壁。
“那個.......瞿先生.......我今天還有些事,我自己回府去行嗎?”
瞿巖笑了一下,直截了當道:“不行,此時夜已深,姑娘一個人回去太過危險,還是在此住下,明日一早我送姑娘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