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了曾經的魏嵐那股驕縱任性的勁兒。

也沒有了後來的魏嵐積極陽光的溫柔。

她變得越來越不像她,或者說,變成了第三個她。

有一瞬間,衍邑覺得自己做錯了事。

這個姑娘,本該明媚如向陽花,可他不是她的太陽。

他把她留在身邊,是錯的。

強壓下心底酸澀,衍邑努力勾起一抹笑,“知道港島嗎?電視裡常播的那個。”

魏嵐輕輕頷首,不明所以“嗯?”了一聲。

衍邑擁著她,口吻和馬兒的步子一樣緩,“你喜歡漂亮的衣服,好吃的食物,那裡都有,那裡很繁華,至少比海市繁華。”

魏嵐默了默,已經猜出衍邑話中意思:“你要去港島。”

“還有你。”衍邑輕聲說道。

兩個人靜默無言片刻,他又開口詢問,“你願意陪我一起去嗎?”

一向見慣了衍邑的強勢,他突然軟和下來,魏嵐反而不適應了。

但在她心裡,願不願意都不重要。

他始終會帶上她。

既然這樣,還費這些口舌做什麼呢?

魏嵐垂下眼簾,掩去眼底情緒,輕聲低喃:“再多住些日子吧,我喜歡海。”

一直聽說海邊的沙子裡可以挖出小螃蟹,沙灘上可以踩湧上岸的浪花,還可以撿到漂亮的貝殼。

可是四年下來,她從來都是遠遠的看著大海,從未有一次真的靠近。

如果就這麼走了,總覺得……

很可惜呢。

衍邑低應一聲,再沒說話,只是眉心緊緊皺起,久久不見鬆懈。

*

馬場裡不單隻有魏嵐他們三個,還有十多位跟衍邑共事的洋人。

夜半,洋人們舉辦篝火晚會,圍在一起載歌載舞,很熱鬧,但魏嵐總覺得自己和那些人格格不入,所以並未參加。

洋人們貪婪多疑,雖認可衍邑的能力准許他從生意中分一杯羹,但除此之外,總有其他約束的地方。

譬如這樣的場合、活動,衍邑不可缺席。

魏嵐不準備參加,衍邑就提前把她和翠翠送到馬場外圍的別墅區休息。

將魏嵐肩頭白色羊絨披肩拉緊,衍邑仔細叮囑:“馬場不比家裡,夜裡風大,不要隨意走動。”

魏嵐輕輕頷首,雖帶著笑,面色卻很是清冷,“知道的,快去吧。”

夜幕逐漸降臨,別墅裡壁燈昏黃,雖在魏嵐身後方,卻仍然人覺得她彷彿身處黑暗之中,面容隱隱綽綽、模模糊糊,很不真切。

衍邑沉下眉眼,定定看了魏嵐許久,久到似乎都快將魏嵐刻進眼裡,刻進心裡,在魏嵐快要繃不住笑容時,他點點頭挪開視線,連說了兩聲“好”。

聲音很輕,像是妥協。

妥協?

腦海突然蹦出來的這個詞,魏嵐被怔住,又覺得莫名其妙。

目送衍邑走出視野範圍,魏嵐臉上笑意漸漸斂去,眼裡淚光閃爍,她眨眨眼將水光憋回,輕嘆一聲又露出無可奈何的笑來。

她不是感覺不到衍邑的變化。

正因為能感受的到,所以心裡才會五味雜陳。

太晚了。

一切都太晚了。

她也能追隨過衍邑的腳步,想做好衍太太的,但結果不盡人意。

除了一顆滿目瘡痍的心,和已經對人世間失去留念的軀殼,什麼也不剩下。

這輩子他們之間大概就這樣了吧。

不會再好,也不會更好。

*

衍邑心裡有事,篝火宴會上的熱鬧彷彿跟他無關,他捧著酒杯站在人群外圍,一口酒一口煙,馬靴邊菸頭密密麻麻,酒也不知喝了多少。

他眉頭緊蹙、紅著眼,似乎並不在乎,空杯後馬上又續上,最後直接對瓶吹。

有些事,從一開始就是錯的。

衍邑的欣喜,大概只存在於最開始得知魏嵐失憶以後的那短短的一瞬間。

後來偽造魏嵐已經死亡,躲避魏學良的搜查,衍邑承受前所未有的壓力。

一方面害怕失去,一方面不忍看到魏學良露出喪女痛心的神情,可最終還是頂著身體、良心上的壓力,做了所有。

這大概是十惡不赦的惡事吧,所以現在老天要懲罰他

讓魏嵐不開心,讓他痛心。

篝火宴會維持到半夜,月亮高空懸掛才散場。

衍邑步子歪歪扭扭往回走,心裡想著:與其看著花在眼前枯萎,不如送回太陽身旁。

可想法容易冒出,實際行動卻很難。

心痛啊……

怎麼能捨得。

怎麼能捨得……

*

魏嵐很少再對什麼事情提起興趣,飯後在客廳坐了一會兒就回房間躺下了。

輾轉反側兩三個鐘頭,隱約有點睡意忽地又被門外乾嘔聲驚醒。

她翻身坐起,“衍邑?是你回來了嗎?”

窗外月光皎皎,除了乾嘔,並無回應。

魏嵐靜靜等了一會兒,掀了薄被往外走。

別墅的大門是木質的,上面滿是歐式洛可可雕花,很有種復古的感覺,就連拉開門發出的“咯吱”清響,彷彿也沾染了一絲古老氣息。

幾乎打上嚴謹、一絲不苟的男人此時半躺在臺階上,身側一大灘嘔吐物,雙眼猩紅微眯,狼狽的讓人感覺好像從未認識過他一樣。

他帶著一身酒氣回來。

魏嵐彎彎眉輕蹙,唇瓣輕輕蠕動,“衍邑……”

“怎麼不穿鞋。”又一陣乾嘔後,衍邑緩緩抬頭,引入眼簾的是一雙白皙小巧的腳丫,順著腳丫往上看,是勻稱的小腿,和近乎容入月色的淡白長裙。

不光是長裙……還有人也是。

衍邑搖搖晃晃站起身,一躬身將魏嵐攔腰抱起,晃晃悠悠進屋,晃晃悠悠回房間,然後把她輕輕放回床上。

知道魏嵐不喜歡和他親近,所以衍邑很少靠近她的床畔。

今天是例外。

魏嵐坐在床沿,衍邑坐在床下,剃的凌厲板正的頭眷戀枕在她膝上。

窗外月光皎潔,屋內靜謐一片,像夢一樣。

“魏嵐……”

“嗯?”魏嵐低頭,抿著嘴唇凝視他。

“你怎麼不笑了?”

“你好久沒笑了。”

“笑一個吧?我想看你笑。”

魏嵐默不作聲,嘴角卻配合勾起。

能看出弧度,笑意卻不及眼底。

“不……不對。”衍邑目光虛虛望向窗外明月,從頭到尾都沒轉頭去看那張幾乎印進腦海的臉,就搖頭否認。

“你應該笑聲像雀,步伐像蝶……不高興的時候,能狠下勁兒來踹小衍。”

衍邑閉上眼,一言一語牽起回憶。

回想起幾年前魏嵐下鄉厭惡他的模樣,因為不喜他的靠近,對他又抓又撓畫面。

雖然傷心,可那時的她是鮮活的。

“那是曾經的我嗎?”魏嵐輕聲問道。

“不走行嗎?”衍邑不答反問,帶著重重的鼻音。

這個強勢,又冷酷的男人。

竟然……哭了嗎?

魏嵐微微怔住。

她想不明白為什麼。

不走行嗎?

走去哪裡?

她可以走嗎?

往哪裡走?

衍邑並未醉的失去心智,說了些帶著酒勁疏解悲傷和壓力的話,他側身,單膝跪地將魏嵐腳心灰塵拂去,捧著她的腳丫送回床上。

“很晚了……閉上眼好好睡一覺,明天醒來……會有個好的心情。”

但願。

他逆著月光站在床邊,魏嵐看不清他的臉,自然也不會看到,在他長久的凝視後,狹長眼眸沁出來的一滴淚。

衍邑並未久留,拉過薄被將魏嵐蓋好,之後轉身往客廳走。

魏嵐微微撐起上半身,黑暗中望著他模糊的背影,又問了那個曾經問過的問題:

“在我之前,你愛過別人嗎?”

衍邑腳步微頓,只是一瞬,他沉悶的聲音傳入魏嵐耳中:“愛過。”

曾經的魏嵐,和現在的魏嵐。

哪怕是同一具身體,卻是兩個不同的人。

所以,在她之前,他愛過別人。

曾經衍邑不敢也不肯承認,可是,一想到即將要發生的事情,他忽然釋懷了。

魏嵐霧氣充滿眼眶,下一刻,又勾起淺淡、瞭然又無可奈何的笑來。

果然。

如她所料,她真的,從頭到尾,徹頭徹尾,都是影子。

別人的影子。

沒什麼好難過的,不用難過,早就想到的。

魏嵐笑著落淚,努力平穩聲線,“晚安,明天見。”

房門“啪嗒”合上,魏嵐側身面向床裡側,貝齒咬住下唇,大滴眼淚滾落,前仆後繼的將枕頭浸溼。

失憶後的精神上的壓力,不公平的對待,失去孩子……

現在連唯一一個跟她有關聯、願意護著她的人都是因為將她當成別的替代品,才會做出那些體貼入微的舉動……

這個世界遠比想象中還要灰暗殘酷,從未對她公平友好過。

*

“所以說,他現在就在你們手下的私人馬場?”

“Yes,……”

洋行大門緊閉,所有商客都已經離去,大堂木質長桌,顧朝四平八穩坐在一端,另一端,四個鷹鉤鼻的洋人面對面而坐。

洋人們並不在意顧朝為什麼那麼著急的想找到衍邑,只想透過這件事,謀取更大的利益。

吐露了衍邑的線索,洋人們交頭接耳一番,最終派出一個代表,跟顧朝談條件:“,we……”

“在你們的國家,我尊重你們,講的英文。”顧朝深邃眼眸微眯,食指點點桌子,“現在,這裡是華國,也請入鄉隨俗,說華語。”

顧朝現在的生意大多出口,銷路就是洋人,近乎壟斷半個同行銷路。

這幾個洋人雖然眼饞顧朝賺取的高額金錢,但也同樣因為顧朝在洋人手裡撈錢的舉措感到不滿。

洋人們試圖說服顧朝,在華國廣泛開廠,受眾人群針對華人。

換言之,就是想從華人手裡撈錢。

這兩年顧朝去過不少地方,英國,法國,港島……

他見過的洋人也有很多。

有好的,也有壞的,更有貪的。

當然,壞的和貪的更多。

但要說最貪得無厭的,還屬眼前這幾個。

顧朝對這幾個洋人的心裡想法瞭如指掌,故說話並未客氣。

四個洋人淺色瞳孔驟縮,露出吃了蒼蠅一般的神情。

可他們最終將憤怒壓下,努力保持冷靜與理智,“好哆,古先森,嘶情獅……(好的,顧先生,事情是……)”

蹩腳的中文讓人聽得耳朵疼,顧朝也並非真的想聽他們嘰裡呱啦的說一堆條件,遂不耐煩擺擺手,“這事兒你們跟謝老闆說吧,海市這邊,歸他負責。”

說罷,起身往二樓走。

才踏上階梯,顧朝忽地側頭笑了一聲,“無論結果如何,為表示誠意,三天後在鴻海道飯店舉辦宴會宴請大家。”

“一定要來啊,另外,記得自備舞伴。”

這麼一番周折,條件不光沒談成,他們還被推來推去的。

洋人們即便再愚鈍,這時候也漸漸反應過來,自己被戲耍的可能。

本要發作,聽說顧朝設宴宴請,大抵是覺得還有機會,幾個洋人居然又和顏悅色起來。

送走洋人,已經是夜裡七點以後。

謝驚鴻進房間,右蘭正站在桌邊給顧朝倒茶。

見謝驚鴻進來,右蘭眼前一亮,笑著喊了一聲“小謝哥”。

謝驚鴻輕輕頷首,順手接過右蘭倒給自己的茶,拉開椅子背坐下。

謝驚鴻望著正看窗外出神的顧朝,疑惑問道:“已經確定人在馬場,直接過去不好嗎?多等三天,夜長夢多……”

顧朝被他聲音驚醒,回過頭來看了謝驚鴻一眼,半晌垂下眼簾,“馬場範圍太大,洋人太多,不確定的因素也多。”

事實上,顧朝剛才也在考慮這個問題。

他要找到魏嵐,卻並非只單純的找到就可以。

他要安全的她,完好的她。

輕啜一口茶水,顧朝淡淡道:“只有把他引進我們的地盤,才能最大限度確保她的安全。”

謝驚鴻這才明白,這次宴會的真正用意。

*

洋人們對這次宴會很看重,而衍邑同是商盟的成員,被明確告知並要求,這次宴會他必須親自到場。

在者,其實在洋人們的心裡,都覺得衍邑對顧朝而言,有著某種重要的意義,或者談條件,讓衍邑去更為妥帖。

華人們自己跟自己打交道,總會少許多彎彎繞繞。

洋人上司發話,衍邑並不知這是一起等他落網的圈套,半點疑點都沒有,當然也不會想著拒絕。

而宴會需要舞伴,衍邑並未多想就在心裡決定了人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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