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三章 我所在的年代，就是你所在的年代
魏母憤憤從鼻子裡認出一口氣，不想跟魏學良說話，挽起袖子往廚房去。
碰巧穿著軍大衣一身行頭整齊的魏臨從樓上下來，“爸，你那車鑰匙呢？車借我開一天。”
“不借你。”
魏嵐跟顧朝甜甜蜜蜜的，魏臨心裡癢癢，就想到了宋琪。
“為啥？”魏臨一跺腳，上去翻魏學良的中山裝口袋，“快點，一下午沒多會兒了。”
魏學良推開魏臨，起身馬靴腳尖踢了踢地，回房間拿了一件風衣跟白色圍巾出來，轉身又去了廚房。
廚房裡魏母正在洗碗，後背冷不丁貼上來一個硬邦邦的胸膛，緊接著，脖子上兜了一條圍巾。
“做什麼呢？當心摔了碗！”
話音剛落，魏母整個人被風衣罩住，半推半抱被魏學良帶出廚房。
“魏學良！？”
“碗讓阿臨洗，咱們去看歌劇，年邊上肯定有紅色記事。”
魏母是文工團出來的，會唱會跳，更愛看別人唱跳，魏學良早有了解。
魏臨:……？
大門已經“哐”的一聲從外面關上，魏臨一跺腳，看了一眼廚房，最終向門外奔去。
碗什麼的，可以回來再洗，門還是得先出的。
“爸啊！爸！去歌劇院路過車站，你把我順到車站！”
……
*
“京市下雪最美了，朝哥你看！”
公交車在京南區鼓巷附近停下，魏嵐天下車，先一步奔向馬路對面，高聳白蠟、柳樹下面，一間挨著一間染髮古樸氣息的四合院。
四合院簷上被白雪覆蓋，簷下掛著或舊或新的紅燈籠。
高聳的古樹此時光禿禿一片，發灰髮暗飄著鵝毛大雪的天空下，將這一片民宅襯托的愈發古樸、歷史悠久。
碰巧幾個穿著舊馬褂，又留著鼠尾辮戴寶蓋虎頭帽的小孩嘻嘻哈哈推搡從眼前跑過，一時之間，甚至讓魏嵐自己以為，自己所處的不是七十年代，而是更早的清末。
魏嵐猛地頓住腳步，半晌過後微微轉身衝顧朝笑道:“很有年代感。”
“年代感？”
大街上車人不多，但不是還是有公交車、腳踏車路過，顧朝聽了魏嵐的話，眉心輕擰，牽著她將人帶離馬路中央，“古樸，也很有民族特色，但是年代感，怎麼說？”
看到大片四合院，顧朝只是一瞬間的怔愣，並沒有或許驚嚇。
魏嵐並不知道的事，顧朝小時候的顧家，也是像這種青磚烏瓦的院子，甚至，更大。
她側頭眼眸晶亮，見顧朝肩頭薄薄積雪，伸手幫顧朝彈去，腦海裡不由想起另一段話:
好想變成雪啊，這樣，就可以落在先生肩頭了。
“哈哈哈！”
魏嵐一陣失笑，彎眉上揚，桃花眸微微眯起，眼角纖長睫毛墜著兩滴小小笑出來的晶瑩淚珠，“比如我們從市區過來，那邊穿著鮮亮衣裙、開著小汽車的人大有人在，而在這裡，人們的生活方式始終維持曾經的模樣，就連環境也不曾有過一絲絲的改變。”
“會讓人覺得，踏上這片土地，自己也彷彿置身另外一個世界。”
這種感覺很奇妙，會莫名讓魏嵐聯想到，曾經剛穿越過來的時候。
“不要多想，嗯？”
魏嵐心裡沉甸甸的，腦袋倏忽一重。
顧朝側身立在魏嵐身旁，寬厚溫熱的掌心從魏嵐頭頂擦過，“沒有什麼年不年代感的。”
“我所在的年代，就是你所在的年代，這一點毋庸置疑。”
不知是不是他太感性，每次魏嵐提起類似話題，他都會有一種患得患失的感覺。
古言常說，莊周夢蝶，蝶夢莊周……
顧朝害怕眼前一切都是虛幻的夢，而當有一天夢要醒來的時候，他會握不住眼前這束光。
顧朝一陣眼熱，傾身將魏嵐整個人拉進懷裡，緊緊抱緊，“未來的路還很長，要一起去看山看海嗎？”
魏嵐吸吸鼻子，在顧朝懷裡輕蹭，眼淚全蹭在他身上。
“當然。”她用力點頭。
她已經找到自己來到這個世界的意義，未來，當然要和他一起走下去。
想起兩個人在外面，魏嵐腮幫子一鼓，兩腮微紅推開顧朝，轉身長髮蕩起好看弧度，“巷子裡有好吃的，趁天色還早，我們快點！”
“嗯。”顧朝頷首，瞳仁裡映著女孩的背影，緊緊跟上女孩的步伐。
滿心滿眼的，都只有女孩一個人。
鼓巷主道寬八米，從頭走道尾有七百八十七米，主道兩側，隨處可見的岔路小道。
整個鼓巷被這些小道劃分成200多條大小不一巷子衚衕。
在這些小衚衕裡，民間手藝人蝸居其中，時有趕上為了生計，開小門做生意的。
魏嵐按照模糊的記憶，帶顧朝穿梭在小巷子裡，最終在一處破門匾的小院門口停下腳步。
空氣中瀰漫淡淡甜膩的味道，破門匾下，木門拉環上面有一塊長方體的切割口，看上去就像是門上又開了一扇小門。
“是這裡，應該沒錯了。”魏嵐叩響木門，“有人嗎？”
門裡傳來腳步踩上積雪“漬漬”聲，很快門板晃動，裡面的人貼著門板，聲音沙啞蒼老聽起來像七老八十的老人，“誰啊？什麼事？”
魏嵐回頭衝顧朝眨眨眼，扒在門板上壓低聲音，“大爺，京八件有嗎？”
門裡忽然沒了聲，魏嵐擰眉，“大爺？”
難道是找錯了？
就在魏嵐陷入懷疑時，門板上的小門拉開一條縫隙，魏嵐連忙後退一步，抿唇笑容乖巧和善，“大爺新年好！”
形同枯槁的老人透過門縫打量，見只有一對年輕男女，心裡悄悄放鬆，“呵呵”笑著也回了一句新年好。
“天兒冷找不到蜂蜜，京八件沒有，小四件，行不行？”
“小四件都是什麼？”
“有驢打滾，豌豆黃、綠豆糕、芙蓉糕。”頭戴寶蓋帽留著山羊鬚的老爺子依著門板，扳手指數給魏嵐聽，“都是一樣的價兒，四兩糧票，八毛錢一斤。”
魏嵐又問，“大爺，這糕能放幾天？我是要帶去南方送人的。”
老頭搖頭晃腦笑答:“天冷，放半個月一個月的不成問題，就是你得仔細咯，除了芙蓉糕，其他三樣糕是軟的，壓不得，要是壓壞了，回頭你送人不好看。”
魏嵐輕輕點頭，錯開步子詢問顧朝，“每樣來四斤？”
能放那麼久，一部分送人，一部分留著自家人吃也不錯。
再說，這可是老工藝手作出來的，不知比供銷社裡的水果糖好吃多少倍。
有藤箱在，單獨用藤箱裝，也不用擔心磕著碰著擠著了。
顧朝輕輕點頭，拉開風衣拿錢拿票，魏嵐就衝門里老爺子道:“大爺，給我們每樣拿四斤，半斤一裝的！”
說了要求和數量，老爺子關了小門著手去準備，顧朝魏嵐兩人就站在門口等候。
這條衚衕是風口，寒風瑟瑟，簷下破舊紅燈籠來回搖曳，魏嵐撥出一口又一口的白霧，臉蛋比較凍的通紅，可憐又可愛。
“冷不冷？”
顧朝拉過魏嵐調轉方向，高大身子背對巷子口擋住冷風，捏著魏嵐凍得指尖泛紫的小手在心裡捂了捂，哈了一口熱氣，“買完就回去。”
“那怎麼行？”魏嵐翻了個白眼抽回手塞進口袋，鞋子腳丫子冰涼，她跺了跺腳，小臉固執繃緊不容拒絕，“還有好多地方沒去呢！豆汁兒也沒喝，我還想吃滷煮……啊！對！”
顧朝凝神看她，“什麼？”
“之前不是說過照相機嗎？你還沒拍過照吧？H省照相館不常見，在京市可多著呢！”
魏嵐仰頭，笑容得意又驕傲，冷不丁一陣寒風吹來，從領口灌進去，魏嵐凍的一記哆嗦，趕忙又縮回腦袋，揪著顧朝衣袖嬌氣撒起嬌來，“幹嘛那麼早就要回去？一會兒我還想跟你一起拍照留念。”
魏嵐語氣有嬌又軟，顧朝最受不了她這樣，被拉著晃悠了兩下，很快失了陣地。
“那一會兒先去找地方吃你說的豆汁兒滷煮，等暖和過來了，再轉。”
魏嵐高興的跳腳，“好！”
兩人剛打成共識，身後門板聳動，小門開啟，老爺子枯槁的臉闖入視線。
薄薄一疊，總計六斤四兩的全國通用糧票和十二塊八毛錢遞過去，老爺子從小門把打包好的糕點遞出來，“當心著點。”
糕點是用油紙和細麻繩抱起來的，許是因為之前說是要送人，每個油紙小包裹上面，還貼著嬰兒拳頭大的紅紙，正中心分別寫著吉祥與福。
見魏嵐低頭盯著紅紙看，老爺子捋捋鬍子笑道:“小孫子塗鴉之作，還希望你們不嫌棄。”
筆跡雖然稚嫩，卻有了溝壑雛形，顧朝沉默一瞬，誠懇道:“老爺子謙虛，小朋友聰慧過人，好好培養，未來可期。”
魏嵐笑著將系成葫蘆串兒的糕點包裹遞給顧朝，“我看也是！”
人逢喜事精神爽，來年第一筆生意就聽見這樣好話，老爺子心情愉悅，臉上笑容藏不住。
東西都交給顧朝魏嵐二人手裡後，透過小門洞，老爺子衝兩人深深作揖，“借兩位小朋友吉言，另祝兩位早日結下兩姓之好，和美偕老。”
雖然魏嵐、顧朝親密無間，但老爺子一把歲數見識的人多了，一眼看出兩人還沒正式成婚，才說的這一通討巧的話。
魏嵐還在因為對方文縐縐的口吻怔愣出神，顧朝已經軟和了神色，反向老爺子回了一記作揖，“承老先生美言。”
年輕人微微躬身抱拳，額頭卻依舊保持平常水平線角度，不像那種生活在底層的平民百姓。
也不像是為了還禮，故意做出來的動作。
更像是，從小經過良好教養的小少爺。
他們，大概是同一類人吧。
老爺子撫須輕笑，什麼也沒再多說，擺擺手反手關了小門。
“走吧。”顧朝凌歪身牽起魏嵐的小手，往巷子外面走。
魏嵐緊跟他腳步，“你有沒有覺得剛才那位大爺看你的眼神很奇怪？”
顧朝頓了頓，凌唇勾起笑容充滿溫情，“有嗎？”
大概是可憐人見到同類人的一種……
嗯，一種不盡然的惋惜吧。
沒有什麼值得惋惜的。
日子有好有壞，他的苦難早已成為過去。
見顧朝否認，魏嵐抿唇認真想了想，也對。
畢竟才第一次見面，奇奇怪怪的猜測根本站不住腳。
“大概是我想多了吧！”魏嵐一雙桃花眸彎成小月牙，笑容燦若明珠，拽著顧朝鑽進另一條巷子，“現在，就去嚐嚐京市老風味吧！”
貓兒衚衕巷子末尾，一間十平米不到的小鋪子蝸居其中。
店裡灶臺和兩口大鍋佔據三分之一的位置，剩餘三分之二，擺著四張小矮桌和若干小馬紮。
因為味道好又實惠，這家小店一直秘密存在，被附近居民守護。
魏嵐和顧朝進門的時候，屋裡已經有兩桌客人。
“客人想吃點什麼？”老闆在灶臺前忙活，見來人連忙吆喝，短短一句話，京腔味兒十足。
桌邊貼牆的位置墜著一串小木牌，上面刻著字跡歪歪扭扭的菜名和價錢。
“兩碗大份的滷煮，一小份豆汁兒，一份炒肝，還有焦圈和爆肚都來一份！”
“得咧！”
店老闆是個乾瘦的中年男人，一聽魏嵐點的東西多，滿臉笑容藏不住，低頭手腳利落忙碌起來。
顧朝淡淡道:“這麼多，會不會吃不完？”
“不會！”魏嵐粉嫩唇瓣微微一抿，勾起淺淺笑意，聲音淺淺壓低了些，“這些都是小吃，量和平時吃飯的量不一樣。”
顧朝瞭然點頭，回想一邊魏嵐剛才點的菜，又問，“豆汁兒就點一份嗎？”
怕魏嵐是擔心錢不夠，他又補了一句，“想吃咱就買，不用考慮錢多錢少。”
魏嵐桃花眸微微閃爍，搖搖頭，“一份就夠了，我都喝膩歪了，就是想讓你嚐嚐。”
心裡卻道:一會兒你能把那一份喝完，就算不錯了。
卻不由，兩人之間互動被鄰桌客人看見眼裡，扎著油亮亮麻花辮的女孩不高興踢了一腳桌子對面新處的物件，意思在明顯不過。
你瞧瞧人家怎麼當物件的？再看看你？
麻花辮女孩低頭看了一眼自己這邊桌上的兩碗小份滷煮，氣不打一處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