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章 鏡花水月，再美好，也不會成為現實
李航呆了呆，順著那條腿往上看，果真看到那張像活閻王冷一樣冷冰冰的臉。
“衍、衍副局！”李航趴在地上，頓時氣焰全無。
衍邑半點眼神都沒施捨給李航，他深邃眉骨緊擰，看向臺階上那對男女。
魏嵐臉上流露出擔心神情，正拉著顧朝詢問剛才突發情況，並未發現衍邑已經回來。
並且，此時就站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
而顧朝，他大手將魏嵐小手握在手心，一張輪廓硬朗俊郎的臉微微向一旁側過，朝著雪地裡的衍邑露出一抹謙和的笑。
那笑，怎麼看都覺得礙眼，讓人剋制不住的想用槍將他腦袋打爆。
衍邑風衣袖子下的手緊握成拳，牙關緊咬。
蒼藍制服外面，黑色風衣上不停落下稀碎的雪，衍邑站在那裡，身材高挑修長的大個子，莫名被一股孤寂籠罩。
衍邑垂眸撥出一口白霧，長腿一伸，徑直從李航腹部踩過，大步流星往臺階那邊走去。
餘光突然闖入一個高挑身影，魏嵐聲音略頓一瞬，遲疑轉頭，和臺階下方，抬頭看過來的衍邑視線不期而遇。
這是自別山以後，兩個人第一次見面。
她的面孔依舊是熟悉中的模樣，豔麗，光彩動人。
他瘦了，眼底睡眠不足淤青明顯，眼窩微微下陷，下巴處淤青淺淺的鬍渣。
整張臉和之前的深邃野性差距很大，身上流露出來的氣息冷硬頹廢，像是……
身負重傷，已經放棄求生，瀕臨死亡的獸。
魏嵐眼眶莫名一酸，鬆開抓住顧朝的手轉向衍邑，“衍、衍邑，我有話想跟你說。”
顧朝眉心微蹙，視線落在魏嵐背後，一言不發。
衍邑看出顧朝一瞬間的慌亂，喉結滾動，像是報復一般，惡意扯出一抹淺淺和煦的笑，“好啊，這邊請。”
他說著話，餘光瞟向身後跟來的張曉奎。
張曉奎會意頓住腳步，轉身走向還在地上掙扎的李航，語氣不太好，“李警員。”
*
衍邑摘下深藍底銀色五角星的帽子，率先推開辦公室的門，“你一個人就可以。”
一個人？
魏嵐頓住腳步，側身看向顧朝，“朝哥……”
顧朝一言不發，身上氣息低沉，凌唇緊抿彷彿快要壓抑到極致。
他後悔了，他不想讓她去。
辦公室門口附近沒有其他人，魏嵐踮起腳尖，飛快在他唇上啄了一口，“十分鐘，給我十分鐘。”
十分鐘之後，我們一起回家。
顧朝微怔了怔，反應過來時，手裡多了一物。
他低頭去看，是他從海市那邊買給魏嵐的手錶。
與此同時，辦公室的門從裡面被人關上。
顧朝看向緊閉的門，握緊手中手錶。
……
茶壺熱水“咕嘟咕嘟”倒進被子裡，衍邑將被子推到桌子對面魏嵐的方向。
是花茶。
看到杯子裡緩緩綻放雪白茉莉花，魏嵐有一瞬間晃神。
“坐。”衍邑歪身坐在椅子上，長手指在桌子上點了點，示意魏嵐坐下。
魏嵐抿抿唇，在他對面坐下，低頭捧著沖泡花茶的搪瓷缸子，不說話。
辦公室裡寂靜一片。
衍邑喉結滾動，拉過椅子面朝視窗，伸手推開窗戶，呼呼冷風吹進來，浮躁的情緒登時清靜許多。
他怕會冷到魏嵐，又將窗戶拉上，煙和火柴
從懷裡摸出又塞回，反覆幾次最終放棄抽菸的念頭。
“你找我，不會就是想這樣保持沉默吧。”衍邑默了默，主動開口。
人靠在椅子上，後背對著魏嵐，始終沒有回頭。
“嗯……”魏嵐緊張捧緊搪瓷缸子，斟酌再三，才緩緩開口，“今天來，是有一些事情想和你坦白。”
她抬頭望向衍邑背影，“你其實，一早就知道了吧？”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良久的沉默過後，衍邑垂下眼眸，長睫掩飾眼裡一霎而過的恐慌，手裡那隻煙無意識掰成兩截，“如果是這種讓人費解的無聊話題，我覺得，你現在應該離開。”
“你只是不確定。”魏嵐不為所動，沉默半晌，粉嫩唇瓣微抿了抿，“所以才會用花生試探我，故意問我哪家的豆汁好喝……”
“但是，現在你已經確定了心裡的猜想。”魏嵐繼續說著自己的，她知道，衍邑會聽。
“曾經魏嵐和你說的，曾經魏嵐知道的，我都一無所知。”
魏嵐一字一頓坦白，同時也是說出衍邑前後幾次試探得到的結果。
衍邑手微微顫抖，手裡火柴和兩截煙險些拿不住。
他心裡明白些什麼，但是一直不敢往深處想。
甚至在別山之後，他再也沒有去過七隊。
因為他不想在那張熟悉的面孔上，看到令自己心碎的神情。
也因為……
他差一點將她推入死亡邊界線。
“現在說這些有什麼意義？”
衍邑手裡火柴盒捏至變形，聲音冷硬，固執的出奇，“你就是她，她就是你。”
他寧願接受喜歡的姑娘變心，不再喜歡他，也無法接受她已經不存在的事實。
魏嵐呼吸一滯，他知道，他明白，但他拒絕接受。
可是，事情已經發生，這些都是事實，不是不願意接受，就可以帶過一切。
“這樣下去沒有意義……持續的糾纏只會讓更多人受到傷害。”魏嵐輕嘆一聲，“我只能告訴你實情，她確實已經不在了。而我，也的的確確不是她。”
“現在的我，只喜歡……不。”魏嵐搖搖頭，頓了頓，臉上露出粲然微笑，“我只愛顧朝一個人。”
對，是愛。
她從來不會輕易說愛，可是，她覺得顧朝值得她愛。
或許生活平凡沒有大起大落，可是，生活不就是這樣嗎？
感情有甜蜜有高潮，生活亦是如此，可它們最終都會歸於平淡。
衍邑啞聲冷笑，語氣裡滿是嘲弄與不甘，“所以，現在你是讓我放手，去成全別人？”
他倏忽站起身，大掌將桌子拍的“啪啪”作響，桌上檔案隨之顫抖。
衍邑深邃眉骨緊皺，一雙眼睛充血盯著魏嵐，“為什麼？憑什麼？”
“那麼，如果是我現在和你在一起，你會開心嗎？會覺得幸福嗎？”魏嵐毫不畏懼迎上他凌厲目光。
她不是她，即使面孔一樣，完全不同的習慣性格，完全不同的人……
衍邑身體小小後退一步，已然表示出他的答案。
不會。
“不論你怎麼認為，都與我無關。希望你以後不要再來糾纏我。”魏嵐放下手裡一口沒喝的花茶，站起身最後深深看了衍邑一眼。
烏黑纖細的眉蹙起，魏嵐抿抿唇，不忍轉開視線，“也請你好自為之。”
深呼吸口氣，魏嵐收斂臉上神情，毫不猶豫轉身離去。
她轉身果斷決絕，沒有一絲猶豫，那瞬間衍邑只覺得悵然若失。
他薄唇微微顫動，“吱”的擠開椅子猛追向魏嵐，“別這樣，魏嵐，別這樣對我，我……沒有你，我怎麼辦……”
他聲音很低，充滿哀求，任何一個人聽見都會覺得心痛心碎。
可是魏嵐知道，不能停。
一旦停下，就相當於剛才的一切前功盡棄。
只要果決從這間房間走出去，他們才能真正迴歸正常的的生活軌跡。
魏嵐拉開辦公室的門，顧朝不在。
她愣了一瞬，停頓的步伐瞬時小跑起來，很快和身後衍邑拉開距離，消失在轉角。
“魏嵐……”衍邑站在門口，大手伸向半空，最終頹唐收回。
他緩緩蹲下身，大掌捂住眼睛，心痛的厲害讓人無法呼吸，眼睛裡有溫熱液體冒出。
可是，沒辦法啊。
她說的對。
鏡花水月的假象……
即便再美好，也不可能成真。
“朝哥！”
一路從警局二層樓小院跑出，魏嵐雙手撐住膝蓋，站在大廳內喘息。
呼吸逐漸平穩以後，她抿抿被風吹得有些乾澀的唇，抬頭想大廳門口望去。
外面的雪下得愈發大了，顧朝在臺階上坐著，寬闊肩頭背脊已經有薄薄一層的積雪。
魏嵐叫了一聲，他沒有答應。
遲疑一瞬，魏嵐直起身走了過去，在他面前停下。
顧朝低著頭，眼瞼下耷，頭上和睫毛都結了冰晶，他卻好像不知道冷一樣，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掌心手錶走動的分針。
魏嵐莫名眼眶一熱，忍著流淚的衝動，抖著唇瓣從脖子上扯下圍巾。
她在顧朝跟前蹲下，笨拙的將圍巾套在顧朝脖子上，兩隻溫熱小手包裹住顧朝指甲蓋都凍的發紫的大手搓了搓。
“大廳裡不是有位置？怎麼坐在這裡？”魏嵐對準他手心呼了一口熱氣，纖長睫毛抖動，很快掛上兩滴晶瑩淚珠，聲音嬌嬌軟軟帶著哭腔，“他們不讓你坐？”
“沒有。”顧朝深邃眼眸彷彿在瞬間之中注入光彩，下意識去擦魏嵐殷紅眼瞼的淚珠。
凍得青紫的手和她嫩白小臉形成鮮明對比。
顧朝怕凍著魏嵐，僵著手在懷裡摸索半天，從棉襖裡側口袋摸出帶著體溫的手帕。
他用手帕輕輕擦去魏嵐眼角淚珠，聲音沙啞無措，“我就是，想在這裡等你。”
他怕魏嵐不會回來了，怕等不到她。
短短十分鐘，顧朝設想過很多可能。
其中最多的，無外乎是自己一個人狼狽離開。
可是沒有，他不是一個人。
“現在回家嗎？”
顧朝低頭，望著魏嵐泛紅的雙眸，身上很冷，整個人好像都要凍僵了，但是一顆心卻炙熱無比，灼熱感一波接著一波湧動。
他等到她了。
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這種悵然若失的感覺，他再也不要經歷第二次。
“嗯。”魏嵐小臉貼上他掌心蹭了蹭，一雙桃花眸彎成小月牙，努力露出粲然朝氣的笑容，“回的。”
魏嵐知道她來找衍邑會給顧朝造成什麼樣的壓力。
但是，這一步是必須經歷的。
只要跨過這一步，以後他們就可以一直安安穩穩，不用再擔心其他。
“我們回家。”
那雙桃花眸彷彿帶著某種能平復人內心的魔力，顧朝迷失其中，愣愣點頭，聲音繾綣，“好。”
顧朝脖子上帶著魏嵐的圍巾，大手被魏嵐小手牽著，帶著往前走。
鵝毛大雪不斷落下，落在他和她的髮間……
好像很冷，但是兩顆炙熱的的心，好像比以前靠得更近了。
兩人走出公安局大院的瞬間，半截還燃著的菸頭從二樓窗戶被丟擲。
帶著火星的菸頭落在雪地裡“滋滋”兩聲，地面燙出一小塊黑點，火星也隨之徹底熄滅。
……
“既然他不老實，就讓他也去西北走一趟吧。”
辦公室裡，衍邑情緒已經恢復如常，硬朗面容板起，又是一張嚴肅的閻王臉。
張曉奎“嘖”了一聲，小心翼翼規勸道：“衍、衍副局，這樣好嗎？之前的事畢竟都翻篇那麼久了，現在再追究，不好吧……”
李航之前被人舉報搞P鞋，人已經從探長的位置上拉了下來，現在就是一個小警員……
也算受到處分了。
“誰說那件事了？”衍邑啞著嗓子冷笑一聲，寡情凌厲的眸子斜斜掃向張曉奎，“獄裡有個叫李金玉的女同志，你知道吧？”
張曉奎遲疑點點頭。
李金玉是李航的侄女，當初到處搞批鬥得罪不少人，趕上京市那邊釋出推行新政策，背後勢力瓦解，直接被人舉報進局子裡了。
為了保釋李金玉，當時李航前後廢了不少功夫，因為服刑期未滿，衍副局又是一派嚴謹的人，一直沒有鬆口。
張曉奎想了一圈，沒想明白衍副局為什麼提起李金玉來，緊接著就聽見衍副局冷得徹骨的聲音傳來：
“前幾天蕭警員過來問我為什麼適當李金玉，按照當初拘留檔案來看，應該還有半年時間才對。”
衍邑狹長的眸不帶一絲感情睨向張曉奎，嘴角扯出讓人一看就覺得不太妙的弧度，“你告訴我，是誰把李金玉放了的。”
張曉奎臉色泛青，清理罵自己哪壺不開提哪壺，衍副局要處置李航就讓他處置就是了，做什麼多那個嘴？
這個李航也真是……
當初那些事發生後，還留他在局子裡已經是留了情面的，還學不會老實……
“是！那、那衍副局，我現在就去安排！”
李航，這回是跑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