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結束前，葉知讓和裴景淮一起陪外婆和姨媽回蘇城處理了年初外婆計劃的事，處理完，在裴景淮的安排下，時逾幾年，外婆終於有勇氣去看了唐茴和裴輕寂。
歸園的綠化很好，夏日濃蔭見光不見太陽，蟲鳴鳥叫也是別樣的寂靜。
一路往歸園深處走，外婆的心情說不上好，但也不算沉重，她甚至還諮詢了在前面引路的歸園負責人，問如果要在這裡買一塊墓地需要多少錢？
負責人詢問的看向裴景淮，裴景淮道：“這邊的墓地一般是不對外出售的，您如果喜歡這兒，後續可以幫您安排。”
葉知讓抬手捏了下他的胳膊：“你不要亂說。”
外婆笑道：“讓讓，這不是亂說，是每個人都會有這一天，時間早晚而已。外婆年紀大了，該做打算了，說不準哪天等你早上一覺醒來，就會接到電話，說外婆去天上和你媽媽一起做星星了。”
“外婆……你不要這麼說，你要長命百歲的。”
“就算活到一百歲對我而言也不過只剩幾十年光景，我決定不了自已哪天走，但想提前決定自已走後葬在哪兒，把這些都安排好，到時候啊，才能給你們減輕負擔。”
外婆說著，長長一嘆：“景淮，你幫我問問看，以後如果我想住在這兒守著唐茴和輕寂，需要多少錢，別搞免費那套，我就先問問。”
“您放心。”
裴景淮給負責人使了個眼色，負責人參考著市面上的尋常墓地價格，說了箇中規中矩，稍微偏高些的數字，外婆聽後點了點頭沒再多問。
一行人穿過林蔭道，走到了一處四面被松樹林包圍的草坪前，順著鋪在草坪上的青石一路向前，行至盡頭便是唐茴和裴輕寂的合葬墓。
外婆和姨媽先是站在裴老爺子的碑前獻花悼念後，這才轉身走向旁邊不遠處唐茴和裴輕寂的墓碑。
姨媽怕外婆情緒激動，一直攙著她，葉知讓也很是擔心外婆，可外婆在彎腰往碑前放下唐茴最喜歡的百合花後，拒絕了她們一左一右的攙扶。
她從口袋裡掏出手帕，顫巍巍地上前，儘可能平靜的仔細擦著兩人的照片，嘴裡小聲唸叨著：“輕寂，囡囡啊，媽來看你們了……”
“……”
“過了這麼多年才來，你們不會怪媽吧？媽沒用，沒出息，不敢來……囡囡啊，我的小茴呀，這麼多年，你過得還好嗎？也不見你們來媽的夢裡看看，媽真的想你們，你們要是能聽見，常來看看我吧……”
外婆偏過頭，抹了抹眼淚：“媽不是故意要哭的，只是太沒用，太想你們了。這些年我這副身子骨越來越不好，耳朵背了，眼睛花了。小茴你知道的，媽生你那年，月子裡著涼落下了病根，一到陰雨天渾身就沒有一處骨頭縫不疼，以前你在的時候，常幫我捏捏肩，捶捶背，陰天一起說說話，倒也沒那麼難熬了……”
葉知讓聽著外婆的唸叨，想上前勸勸，被姨媽攔住了，裴景淮帶著她們後退了一段距離，像聽不見外婆的低語一般，和負責人閒聊著歸園的規劃事宜。
葉知讓轉頭看向外婆，只見她躬身用手帕將唐茴的照片輕拭了一遍又一遍。
剛才外婆那句囡囡，突然讓她意識到，媽媽也有自已的媽媽疼愛著，在外婆眼中媽媽始終都是孩子，是小茴，是囡囡，是有人疼有人愛，有人惦記著的小孩……
她突然想起媽媽以前對她說的那句話：只要你外婆在一天，媽媽就是有家的，以後讓讓也一樣，受了委屈，不開心了，就告訴媽媽，媽媽抱抱，沒什麼大不了的，讓讓什麼都不用怕……
外婆說著說著，身形微顫，佝僂的背脊顫巍巍的像是一座轟然倒塌的高山，低低的嗚咽悲鳴傳進葉知讓的耳朵，淚水不聽話的模糊了視線，她看著外婆扶著墓碑穩著身形哭著，就好像她抱著的是她早去的孩子。
裴景淮察覺到了葉知讓的情緒波動，抬手摸了摸她的頭：“別看了。”
葉知讓低頭，吸了吸鼻子。
姨媽嘆了口氣：“老太太這幾年一直沒放下這樁心事，當初我們哭的時候，她沒怎麼哭過，後來我們不哭了，她就好像是看開了一樣。但家裡人都知道，她不是看開了，只是想逃避，只要不看，不想，唐茴和輕寂在她心裡就還在這世上。今天來了，見了，幻想也碎了，讓老太太哭一場吧，哭出來心裡就不憋悶了。”
姨媽看向葉知讓：“讓讓，想哭就哭，總憋著會生病的。”
葉知讓：“姨媽呢？”
姨媽笑笑：“我可不能哭，我要哭了，這家裡不就亂套了？”
良久，幾人再看向外婆，外婆已然像是整理好了心情，又彎腰調整了一下襬在碑前的百合花束：“小茴，輕寂，以後啊，媽在有生之年可能就不來了。”
她自嘲的笑笑：“媽歲數大了，從江城來一趟蘇城，怪折騰的。媽剛也問了以後要想睡在這兒需要多少錢。唉，怪只怪媽媽沒本事，住不起……以後只能勞煩你們多走一些路去看看我和你爸……”
外婆說完，又用力抹了抹眼淚：“讓讓現在也挺好的，你們肯定也瞧見了，這都得託景淮的福。景淮也是個好孩子，我瞧著是不錯，他和讓讓的事，唉……我也不知道怎麼說，你們姐姐勸我，兒孫自有兒孫福，我想了挺久，覺得有點兒道理，讓讓那孩子脾氣倔，管是管不住，這些年我瞧了，她啊，最聽她小叔的話……就這樣過吧，不然還能怎麼辦？”
葉知讓和裴景淮對視了一眼，姨媽小聲道：“老太太這是同意了。”
裴景淮稍稍頷首：“榮幸之至。”
外婆回頭看了他們一眼，又是一嘆：“他們就在那兒呢，你們要是有意見啊，就自已想辦法去託夢，媽老了，不想做惡人了。行了，今兒哭也哭了，該說的話也都說了，媽得走了，你們好好的，多保佑保佑讓讓和景淮，聽見了？”
外婆又最後深深看了眼唐茴的照片，在她轉身時，突如其來的一陣風吹動樹梢，沙沙聲響，兩隻不知名的黑色小鳥落在了不遠處的草坪上，嘰嘰喳喳的，歪著頭望著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