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總會亮的,哪怕沒有太陽。
早起可以做很多事情,比如說,睡個回籠覺。
第二天清晨,茉莉賴床了,她還為自己的賴床找了一個“正當”的理由:不願意起床,證明我還沒有睡夠。
天秤對此自然是看不慣的,她搶著被茉莉抱在懷裡的被子,質問道:“那你還跟不跟我們出去玩兒了?”
茉莉說:不去,外面下雨了,不適合出門遊玩。
小空提醒道:外面只是陰天了,還沒有下雨。
茉莉斷言道:待會兒肯定會下雨。
小茉莉說:正因為下雨,遊客才少呢,正適合出門遊玩。
茉莉又對付道:那你們出去玩兒吧,雨會影響我的心情,我今天不想出門。
見茉莉如此“哏啾啾”,天秤一氣之下,領著三個小傢伙和戀戀不捨的小空離去了,把犯了懶癌的茉莉,留在了孤零零的房間。
小空第一次在老師的身上見到如此……“可愛”的一面,也覺得,把老師自己留在家裡,有一點可憐,所以她在離開時,忍不住三步一回頭,直至消失在了走廊的轉角。
偷得浮生半日閒,靜觀花落花又現。
不出茉莉的預料,沒過多一會兒,小雨夾雜著雪花,從灰濛濛的天空中,滴滴嗒嗒、飄飄灑灑而下。
上午十點半左右,茉莉感覺肚子有一點餓了,於是她終於從床上爬了起來。
或許是想入鄉隨俗,茉莉今天穿上了一套幹練帥氣的白色夏貴服,頭髮也被一根紅色的綢帶綁成了簡約的高馬尾,如果再頭戴斗笠,腰佩長劍或酒葫蘆,那麼活脫脫像是一名小說中的古代俠客。
未央宮內十分冷清、空蕩,不知為何,今天沒有宮女來打掃衛生。
來到正殿時,不出意外,茉莉見到了沒有跟大家一起出門遊玩的秋。
秋今天穿了一件端莊的黑色夏貴服,胸前佩戴著一枚小白花胸針,她正坐在一張圓形的雕花紅木桌旁,注視著門外的雨夾雪,口中哼唱著輕柔詭異的小曲兒。
此時的正殿大門正敞開著,冷空氣順著門走進了屋內,卻又被屋內的魔法陣“同化”,變得溫暖。
紅木桌面上擺放著一些小吃、糕點,以及兩個古式大碗,秋的腳邊,放著一罈未開封的、約十斤重的陳年老酒。
“早安,秋姐姐。”茉莉坐在了秋的身邊,隨手拿起了一塊桂花糕,放進了嘴裡。
桂花糕是今早新做的,但是有些涼了,能夠看出,秋已經坐在這裡很久了。
輕柔詭異的小曲兒戛然而止,秋轉過頭,笑眯眯地說道:“早安,小姐。您走路怎麼沒有聲?”
“跟您學的。”
“吃早飯了嗎?”
“沒。”
“那就多吃一點吧。”
“好。”茉莉吃著糕點小吃,隨口問道,“您怎麼沒和天秤她們出門遊玩?”
“我對夏帝國太熟悉了,逛夠了。奴家每年新年的時候,都會回來看看,你忘了嗎?”
秋所說的“新年”,指的是夏帝國的新年,跟永恆之地的新年不是同一天。
永恆之地的新年是每年的一月一日,而夏帝國的新年卻沒有明確的日期。
一年當中,上京最冷的那一天的明天,是夏帝國的新年。
一般情況下,夏帝國的新年會比永恆之地的新年晚一兩個月左右。
“我看您是在等我吧?”茉莉看了一眼秋胸前佩戴的小白花胸針。
“……小姐又為什麼沒和天秤大人出門遊玩?”秋轉移了話題。
“賴床了。”
“不覺得遺憾或可惜嗎?”
“遺憾的事情多了,不值得我的可惜。”茉莉灑脫地說道,“再說,以後的日子還很長,我也不缺錢了,如果想的話,那麼我隨時可以和天秤來這裡逛逛。”
“好吧,言之有理。”秋點了點頭。
“宮女們今天怎麼沒來上班?”
“奴家給她們放了一天假。”秋彎下腰,把酒罈抱起,將酒的封口開啟。
在封口被開啟的那一瞬間,一股濃郁的酒香撲鼻而來,周圍的時間彷彿都被凝固了,一切變得靜謐而美好,只有酒的香氣在空氣中緩緩飄蕩。
秋倒了兩大碗酒,遞給了茉莉一碗。
“大早上的,您就餵我喝這個?”茉莉挑了一下眉。
“不早了,嚐嚐吧,這是我很多年前釀造的好酒,昨天晚上剛挖出來,黯長老想嚐嚐看,我都沒有給她。”秋與茉莉碰了一下碗,自顧自地一飲而盡。
“……”茉莉沉默了片刻,陪著秋一飲而盡。
“怎麼樣?”秋放下碗,笑眯眯地問道。
“酒是好酒,就是太烈了,喝不習慣。”茉莉抿了抿嘴唇。
“習慣就好了。”秋又倒了兩大碗。
“我不喜歡‘習慣’。”
“好吧,那……小姐喜歡這壇酒嗎?”
“還行,我更喜歡故事。”
“還行就好,還行也不錯……”秋沉默了一兩秒,點了點酒碗,笑道,“您不能白喝,要不……小姐作一首詩,讚美一下它?”
“我不會作詩,也作不好。”
“隨便來一首就行,不需要太高的文采,也不需要有太深的內涵。畢竟我們都不指望它能流傳下來,也不指望用一首詩來提高自己的名氣。”
“我真不會,我不是詩人。”
“來一首吧,都來到夏帝國了……”秋頓了一下,笑道,“放心,我不會把您作的詩跟別人說,也不會記載下來,更不會嘲笑您。”
“……”茉莉沉默了片刻,點了點頭,“行吧。”
她不準備掃了秋姐姐的“雅興”。
“必須是您自己作的,奴家可在大長老的家裡看過《唐詩五百首》,不好糊弄。”秋提醒道。
“嗯,我也不喜歡偷。”茉莉嚥下糕點後,看了一眼門外的風景,沉吟了一下,隨口說道,“酒香濃於雪雨下,愁怨深於歲月藏。醉眼看盡人間事,故事千篇共一觴。”
秋愣了一下,把碗中的酒一飲而盡後,笑著感慨道:“小姐真的很直白,比奴家強多了,奴家就很少有話直說,經常戴著一副面具,言不由衷,甚至於說謊。”
“您什麼時候說過謊了?”
“一個半月前,奴家跟棕獸人部落的酋長就說過謊話。夏帝國的腐朽制度與皇帝,不太可能會被新制度推翻。夏帝國與棕獸人部落的情況不太一樣。”
“一個半月前說過的話,您還記得?”
“違心之言,往往能記很久。”
“未必是違心之言,我們可以讓它變成實話。”茉莉笑道,“否則,您今天為什麼坐在這裡等我呢?”
“……很難讓它變為實話,因為我們師出無名。有些事情不黑不白、不清不楚,就連最高裁判所,都不好審判。夏帝國的某些法律、觀念,甚至還維護了某些在您看來,是不對的事情。
“比如說,皇室的地位,就是比平民高一等,皇室成員可以什麼都不用幹,不用生產勞作,每天正大光明地揮霍,也能一輩子吃喝不愁。”秋笑眯眯地說道,“在夏帝國,這就是自古以來的‘真理’,哪怕是平民,都認定的‘真理’。”
“自古以來,就一定是對的嗎?如果不是理虧、心中有鬼,又怎麼可能會被我們的到來嚇出病來?這說明,他們自己都明知道,自己辦的某些事情、以及維護的某些規則,很缺德。”
“或許吧。但是……您很難抓住他們的把柄,不是嗎?因為他們沒有做明顯的大惡之事,某些人甚至還被人們推崇為……道德的楷模。”
“披著羊皮的狼更可恨,做事往往也更猖狂。”茉莉輕聲說道,“我最討厭吸人血的蚊子了,它們不光吸你的血,還在你的耳邊嗡嗡個不停。”
“是啊……但是又有什麼辦法呢?”秋輕嘆了一聲,又喝了一口悶酒,說道,“當您感覺這個社會不公的時候,當一名懲惡揚善的審判長沒有什麼錯。
“可悲哀的往往是,當您有能力懲惡揚善了,這個社會的某些人,又會深埋自身的罪惡、裝得無比無辜,跟您講公平、講證據。
“夏帝國的水很深,歷史很古老,某些‘智慧’與謀略,也很古老,他們玩了幾千年。”
“證據不是滿目都是嗎?”茉莉攤了攤手,微笑著說道。
“不夠明顯。”
“還不夠明顯?我認為已經很明顯了,腐朽的東西,就應該被拋棄,不值得留戀。”
“您要讓大家感覺明顯,否則,您將揹負無盡的罵名。”
“揹負罵名又有何妨?滿身‘罪孽’又有何妨?我行事無愧於心,不需要別人的教導與指手畫腳。黑白不清,我自斷黑白。善惡本無需多言,公道自在人心。當我認為我沒錯的時候,就是最高裁判所,也別想審判我。”
“小姐喝多了。”秋又笑眯眯地為茉莉倒了一碗酒,“奴家釀造的酒很厲害吧?”
“確實很烈,不過有故事的酒,越喝越有味道。”
“您喜歡就好……其實,我們不必操之過急,或許,有更溫和的解決辦法。”
“我不喜歡權謀,能用‘莽’解決的事情,我一般不會動腦子,我的頭腦,需要用在更有價值的事情上。”茉莉意味深長地說道,“秋姐姐,上京的秋天就要過去了,天氣越來越冷了,酒暖不了人心。”
“別急、別衝動,不差這一會兒了,您今天都賴了這麼久的床,還差這麼一點時間嗎?”秋笑吟吟地說道,“小姐知道,奴家當年為什麼會離開大長老的法師塔,來到您的身邊嗎?”
“不是看不慣老師的某些行為嗎?”
“不,是因為我喜歡您。不是喜歡您的外表,也不是喜歡您的天賦,而是喜歡您的性格與行事作風。我在您的身上看到了所謂的‘俠’,這才是夏帝國真正的靈魂之一。因此,奴家毅然決然地拋棄了大長老。”
“……”
“小姐知道,奴家當年為什麼會離開夏帝國嗎?”秋又問道。
“因為……在老師的身邊更有前途?”
“不,這次是因為,我看不慣某些事、某些腐朽與黑暗,但是我又不知道該怎麼辦,始終有些猶豫不決,我想在大長老那裡得到答案。”
“我可以幫助您,讓您以後能看得慣,我不怕揹負罵名。”
“不必了,每個人都有優點,小姐的某些方面,值得我去學習。”
茉莉愣了一下,急忙說道:“不行,您不能親自動手,您是……”
“我是秋,但不是那個秋,我不是夏的兒子,而是老百姓們曾經信仰的秋。”秋注視著茉莉的眼眸,看著眼眸中的自己,難得神色認真地說道,“我不是皇室的祖先,而是夏帝國的守護神,我不應該維護皇室,我更應該站在百姓們的身邊。”
“可是……”
“沒有什麼可是,小姐的好意奴家心領了,我不可能讓夏帝國把您的名聲弄髒,您都不怕的東西,朕難道會怕?”
秋豪爽地把碗中之酒一飲而盡後,站起身,走到了大殿的正中央,取下了一把懸掛在高處的寶劍。
“小姐認為,何謂俠?”
“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鋤強扶弱,為國為民。不遵循‘忠’,而是‘仁’。”
秋笑著點了點頭,走到了門口:“小曲兒……小姐應該聽膩了吧?您想欣賞一下,朕表演的劍舞嗎?”
“好。”茉莉也把碗中之酒一飲而盡,變出了一個斗笠,戴在了頭頂,走向了秋。
“小姐方才作了一首詩,朕現在回您一首如何?”
“可。”
秋轉過身,一邊向外走,一邊說道:
“俠骨柔情蕩雲煙,
“劍膽琴心貫九天。
“血染江山誰為主?
“難辨?
“一劍光寒破千年。”
天地間的風、雨、雪,驟然而止,一道劍意隨著秋的步伐越來越凌厲,最終衝破了雲霄,撥開了雲霧。
大夏城外城,天秤猛然轉過頭,驚駭地看向了未央宮的方向,就在她準備回去看看時,黯伸手攔住了她,輕輕地搖了搖頭。
魔女歷6025年12月6日,這一日,夏帝國全境晴朗無雲,天空中出現了壯麗的自然景象,從上午開始,天空像是傍晚的晚霞一樣,呈現出了一片橘紅。
人們想起了秋老祖宗的眼眸和長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