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秦往前挪動腳步,走在劉志恩前面,看著在天下讀書人中都頗有聲望的儒家夫子輕聲說道,“看來夫子已經知道宮中發生何事了。”

孔章熙既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倒是很是淡然的抬頭看向樂秦,“都說縱橫不出則已,一出驚人,樂先生這一出手就給了大奉滿朝官員一個碩大的見面禮啊。”

聽出這位孔夫子話中嘲諷意味的樂秦悠然頷首,“夫子,這次老夫前來不是和你唇槍舌劍的,而是來邀請你和老夫共創一個強大帝國的。”

劉志恩回頭看向樂秦,他倒是沒想到面對夫子的時候,樂秦會將自己的態度擺的這麼低,其實這也是一種智慧,儒家作為現在大奉境內最為強盛的學派,國子監更是由儒家掌控,可以說儒家就是給大奉朝廷不斷輸血的心臟,若是樂秦對儒家動手,那等於是自斷臂膀,所為分則兩害,合則兩利,樂秦也不過是做了一個最合適的選擇罷了。

“仁義禮智信,試問當今天子的所作所為可曾對得起這五個字?我孔章熙不僅是國子監夫子,更是儒家弟子,若是讓我忠於一個背信棄義,殺兄篡位的君王,那我這個夫子還有何臉面在這一方杏林中育人子弟?”孔章熙沉聲看向樂秦,語氣堅決。

能想象到孔章熙會是這種態度,樂秦並未生氣,而是繼續說道,“難道你們儒家的思想中就只有這五個字嗎?且不說過去兩年,就說過去十年的大奉是什麼樣,孔夫子難道不知道嗎?穆宗皇帝之時,為了所謂的君權濫殺忠良,更是組建中府來監視百官,搞得朝廷百官人人自危;景文皇帝是個好皇帝,這點老夫承認,新政也是救國之策,只可惜天不隨人願,景文皇帝英年早逝;接下來就是廣南王了,如此一個荒唐之人能坐上皇位?實在是讓老負百思不得其解,仁義禮智信,試問夫子,這廣南王的言行舉止又有哪裡對得起這五個字?當今天子雖然得位不正,可罪在當下,功在千秋,老夫相信百年之後,大奉百姓必會感激天子此次無奈之舉。”

“樂先生未免太樂觀了吧,如今平川王登基不過數日,百年之後的事情就留給百年之後的後人去評說吧;天子之罪,不在其位,而在其行,據我所知,平川王入宮之後不僅殺兄奪位,更是將朝中對其奪位不滿的官員全部捉拿下獄,如此暴行何以服眾?”孔章熙神情嚴肅的說道。

樂秦搖頭淺笑,“當年景文皇帝登基之時,穆宗皇帝不也曾暗中除掉靖北王和東海王嗎?殺人的目的不在殺人,而是為了更好的震懾群臣,我們縱橫有句話:不破不立。舊的秩序不被清除,那新的規矩將永遠無法施行,大奉需要一場從頭到尾的變革,如此方能立於不敗之地。”

“這就是你們濫殺無辜的藉口?”孔章熙直接拍案而起,嚇得旁邊的劉志恩虎軀一震。

說真的,這還是他第一次看到孔章熙發這麼大的火。

“老夫還是那句話,今日來不是吵架爭論的,而是求和的;話已經說的很清楚,於公明等官員老夫可以讓他們繼續為官,但您能保證他們出來後能忠於當今天子嗎?若是您能保證,那老夫回去就放了他們。”樂秦嘴角稍稍上揚,沉聲說道。

孔章熙心頭一震,天子已然換人,他孔章熙可以繼續做這個夫子,即便被罵不仁不義也無所謂;可是於公明他們呢?他們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那樣繼續忠於天子嗎?

孔章熙不敢保證。

看到沉默不語的孔章熙,樂秦知道,自己贏了。

“夫子,今日過後,朝廷官員將迎來大洗牌,你們國子監任重道遠,但老夫和陛下都相信,您能擔此大任。”樂秦稍稍頷首,隨後含笑說道,“老夫該說的都說完了,若是夫子還是有所異議的話,劉大人知道老夫住所,老夫隨時歡迎夫子的大駕光臨;不過你我二人的目的都是為了大奉強盛,百姓安居,單從這一點考慮,老夫認為我們是可以並肩而坐的,您覺得呢?”

脖頸處青筋暴起的孔章熙惡狠狠的看著樂秦,一句話也沒有說。

不拒絕就是預設。

樂秦心滿意足的點了點頭,拱手辭行,“那老夫就不多打擾了,告辭。”

說罷,樂秦轉身就走,一旁的劉志恩顯得有些手足無措,一邊是正在氣頭上的孔章熙,一邊又是給予自己現在一切的樂秦,“夫子,先生,先生。。”

孔章熙雙拳緊握,背過身去,“劉大人,你走吧!這裡以後你就不要再來了。”

“夫子,夫子。。”聽到孔章熙不再稱自己名字,劉志恩心頭有股說不出的難受。

看著孔章熙拒絕的背影,劉志恩雙目通紅,直接跪在地上衝著孔章熙磕了三個頭,以答師恩,“學生永遠忘不了夫子的教誨,還望夫子不要記恨學生。”

起身後的劉志恩嘆氣離去,劉志恩走後,孔章熙無力的坐在軟榻上,望著桌上的儒家典籍默默發呆,片刻後,童學思走了進來,沉眉說道,“夫子,時間不早了,咱們該進宮了,再晚點,公明他們可就危險了。”

孔章熙無力起身,兩行清淚緩緩流下,轉身搖頭道,“這宮進不去了,公明他們,我保不了。。”

“什麼?”童學思似乎不敢相信這會是孔章熙說出的話,當下就想到了剛剛進來的劉志恩和那個白髮老者,“夫子。。”

孔章熙搖頭抬手,示意童學思不要再說了,隨後嘆氣,“下去吧。”

心繫於公明等人的國子監禁酒重重哀嘆一聲,隨後退下。

不是孔章熙不救,而是就像樂秦說的,他不能救,大奉已經風雨飄搖,經不起再亂了。

他孔章熙讀了一輩子聖賢書,卻不曾想臨了做了次見死不救的小人。

這個時候,孔章熙抬頭看向窗外,那個被他責罵不懂聖賢道,不通聖人理的朔州弟子正躺在河岸邊上呼呼大睡,那寫滿聖人之理的書籍被丟到一旁,被風吹的嘩嘩直響;看著羊辜佑,孔章熙心中不免多了一絲釋懷。

。。。

歲末風起,天降瑞雪,瑞雪兆豐年,今年的雪來的格外早,百姓奔走相告,喜不自勝。

朝中官員紛紛點頭讚許,說這是祥瑞之兆,說是當今天子繼位大統順應了天意,所以老天爺才會降下祥瑞。

穿著暖和龍袍的高昌站在太和殿外,望著天地蒼茫,聽著身邊年輕太監一口一個祥瑞,心中喜不自勝。

翌日清晨,這是高昌登基之後的第一個早朝。

“咚咚咚。。”清晨的鼓聲響起,九龍階外百官肅立,下了一天一夜的祥瑞沒有半點要減弱的跡象,鵝毛般的大雪落在九龍廣場百官的官服上;風雪中,一個紫衫長袍的官員緩步來到與他同穿紫衫獸紋官服的官員身邊,身為大奉御軍府司君的衛玉樓站在此時怒目圓睜的鄭崇官身旁,嘆氣道,“即便你來了,也救不了於大人他們。”

“但我還是要來,即便救不了也要讓讓這些謀朝篡位者看看,大奉還是有人敢站出來的。”鄭崇官牙關緊咬,長衫下雙拳緊握。

衛玉樓將雙手從袖口中取出,在風雪中搓了搓,哈了一口熱氣,貼在凍得通紅的耳朵上,“無非就是搭上一條性命,何必呢?”

鄭崇官不可思議的轉身看向衛玉樓,“衛兄,你怎麼會說出這種話,天子篡位登基,濫殺忠良;你衛玉樓不站出來就算了,居然還在這裡說這些喪氣話;你若是惜命,那你就繼續做你的司君,我鄭崇官絕不做小人之臣。”

說罷,鄭崇官直接拂袖而去。

衛玉樓剛想說話,就聽到剛爬上來的年輕公公扯著公雞嗓大聲喊道,“時辰已到,百官入朝。”

九龍廣場上的官員一個接一個步入太和殿,太和殿上除了天子高昌外,居然還有三個身影,兩武一文,都是此次太武政變的大功臣,縱橫家樂秦,天子高昌的老師;御林軍都統張彭業,青天衛統領柴紹。

百官按照文武分列兩邊,看著百官入朝,高昌的內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同時下面的百官也紛紛跪地叩首,大聲說道,“臣等拜見吾皇,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百官朝賀之聲繞樑不絕,初為天子的高昌剛準備說眾卿平身,可一抬頭,突然發現人群中有一個身影筆挺筆挺的站在那裡,如同冬日勁松,肩上覆雪但膝蓋不彎。

高昌瞬間皺起了眉頭,先是意味深長的看了一眼柴紹,柴紹微微轉身,看到屹立在正廳中的鄭崇官時,心中也暗道不好。

看著鄭崇官,高昌並未動氣,而是努力擠出一絲笑意,起身看向鄭崇官,“鄭司禁,您這是什麼意思?百官都跪,你為何不跪啊?”

鄭崇官泰然自若的走出來,站在太和殿正中央,仰著頭說道,“下官的膝蓋,可跪蒼天祈富貴,可跪大地佑平安,跪得天下百姓,也跪的仁義之君,但若是讓本官跪其他人,那實在抱歉,下官做不到。”

鄭崇官的話不卑不亢,說的滿朝文武都愣住了,這可是高昌登基之後的第一次早朝,你鄭崇官就這麼不給面子,說出如此忤逆之話;一些官員聽到鄭崇官的話後紛紛嘆氣搖頭,心想今天這早朝怕是要見血了。

果然,高昌的臉色變得很難看,冷眼盯著鄭崇官,“鄭大人,朕可不可以認為你再說朕是不仁不義之君?”

“陛下若是這麼想,那下官也沒辦法。”鄭崇官依舊仰著頭說道。

“嘭。”高昌直接一巴掌排在面前的梨木皇案上,憤然起身,指著鄭崇官怒聲喝道,“鄭崇官,朕念你是三朝老臣,給足了你面子,讓你穿著朝服站在這裡,你不要給臉不要臉,在這太和殿上挑戰朕的底線。”

天子一怒,伏屍百萬,流血千里。

鄭崇官淡然一笑,笑聲中滿是不屑,“逆賊高昌,謀朝篡位,弒殺兄長,殘害忠良;像你這種大逆不道之人也敢在此妄稱九五,實在是滑天下之大稽,我鄭崇官今日站在這裡,就是讓滿朝官員看看你的醜陋面目,從孟尚書開始,到巴州的董太后,這一樁樁,一件件見不得光的事都是你高昌的手筆,讓我鄭崇官認你為天子,還不如讓我認一條狗。”

“大膽。”正在跪地的柴紹突然起身,大聲怒吼道,“鄭崇官,你敢在這裡當著滿朝官員的面胡編亂造,忤逆陛下清譽,覺得我們陛下宅心仁厚就可以讓你在這裡胡言亂語嗎?來人啊,把鄭崇官拿下去,不日問斬。”

“哈哈哈。”鄭崇官大笑三聲,猛地揮袖,指著柴紹說道,“雞鳴狗盜,狼狽為奸,大奉有如此君臣,豈有不亡之理。”

“鄭崇官,你隨口汙衊朕,混淆視聽也就算了,居然敢在此咒罵我大奉千年基業,是可忍孰不可忍;今日,朕若是任你在此肆意妄為,何以面對先帝,面對大奉歷代天子?來人啊,把鄭崇官拿下去。”

“慢著。”眼看身後的御林軍就要走上來,鄭崇官直接冷聲大喝,轉身道,“我自己會走。”

“諸位,先帝屍骨未寒,朕並不想大開殺戒,只是這鄭崇官實在是蠻不講理,滿口胡言,朕實在無奈。”高昌做出一副無可奈何,逼不得已的樣子,隨後嘆氣道,“在做的諸位都是大奉肱骨之臣,朕希望你們不要做出讓朕為難之事,也不要讓朕在開殺戒了,若是你們還有人和鄭崇官一樣的話,那就。。。”

不等天子高昌嘆氣完畢,又有一個人站了出來,“陛下,下官覺得鄭大人言之有理。”

這話的震驚程度不亞於剛剛鄭崇官的狂妄之言,正在朝著殿外負手而走的鄭崇官突然停下腳步,回頭看去,當即就紅了眼,那個背影他太熟悉了。

他就知道衛玉樓不是那種貪生怕死之人。

御軍府司君衛玉樓緩緩起身,面帶笑意,走到正廳中央,衝著高昌拱手行禮,“陛下,臣跪了,跪的是陛下身下的龍椅;臣也拜了,拜的是陛下您身上的龍袍;或許您的登基對大奉,對百姓來說是件好事,但是臣依舊接受不了一個渾身沾血的人坐在那九五之位上;對不起陛下,臣得告辭了。”

當著滿朝文武的面,衛玉樓脫下了伴隨了他三十年的朝服。

一個衛玉樓,一個鄭崇官直接在他高昌的臉上“啪啪”甩了兩個大嘴巴,這個時候盯著兩人的高昌眼睛都能噴出火來。

衛玉樓走到鄭崇官身邊,深呼吸一口氣,看著多年老友,淡然一笑,“就算是走,也得體面的走。”

鄭崇官釋懷一笑,大聲喊道,“走嘍!”

太和殿外瑞雪依舊,雪地中兩個消瘦的身影緩步前行,留下兩串腳印,直至被雪幕遮掩。

祥瑞不斷落下,風雪很快就淹沒了故人的痕跡。

鐘聲再度響起,早朝依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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