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清如留下陳溯光一人招呼陸續前來的客人,一路帶著陳辭鏡往後院的臥房去。

陳辭鏡一路走一路留意著陳府的假山流水亭臺屋宇,想看看離家五年哪裡變了,哪裡沒變,只可惜她斂眉細細思索半晌,也沒想起來五年前這裡一草一木的細節。

陳府,在她記憶裡只剩下一個大致的輪廓。

少時,春風得意馬蹄疾,亂花漸欲迷人眼,對歸處渾不上心,總想天高海闊任我闖去!

八月派二掌門,風華劍出,天高海闊何處去不得!

陳辭鏡兀自笑笑。

走過月亮拱門,突然傳來一迭聲呼喚:“姑姑!姑姑!姑姑姑姑!”雀躍的像清早的鳥兒似的。

身材圓胖的鳥兒從迴廊遠遠地跑過來,興奮得恨不得原地起飛,但他一不會日行千里的輕功,二沒長翅膀,拼命倒騰的兩條腿追不上焦急的心,被臺階拌了個措不及防,眨眼間四肢著地摔個狗啃泥。

“誒!”

晚來一步的陳瓊北有心無力。

陳辭鏡和陸清如同時跑過去,陳辭鏡給人拍淨身上的塵土,關心道:“摔傷沒有?腿疼不疼?”

“沒有沒有。”陳瓊南搖搖頭,看看自己沾滿灰的兩隻手,又看看陳辭鏡,燦爛一笑,翹著手一把抱住陳辭鏡。

“姑姑,瓊南好想你啊,你怎麼這麼久都不回家?”

斷翅鷹陳溯光的長子陳瓊南站在人群中一眼就能被找見——因為他那雙眼睛,清澈得猶如稚童,尋不見絲毫陰霾,沒人能在被這樣一雙眼睛注視時提得起陰謀算計,乾淨的一望見底。

陳辭鏡拍拍兩個侄兒的頭,拿出來兩條菩提子手串,一人一串。

“瓊南的新婚賀禮姑姑明日再給。”

陳瓊南歡喜的不得了,高高興興地就戴手腕上了。

兩個孩子性格南轅北轍,陳瓊北斯文內斂,對親姑姑表面看來也只是尊敬有餘,親近不足,抱拳頷首地說了聲:“謝謝姑姑。”

“好了好了。”陸清如打斷陳瓊南的喋喋不休,慈愛地哄道:“讓姑姑去休息一會兒,瓊南聽話,晚些再來找姑姑說話。”

“哦。”陳瓊南一邊拿他的大眼睛依依不捨地瞧著陳辭鏡,一邊一步三回頭地挪蹭著離開,挪蹭幾步又興沖沖地兩步跑回來,燦爛的像朵綻放的太陽花。

“姑姑!你今天不走吧?你不要走,瓊南一會兒再來!”

陳瓊北朝她們微微一點頭,“娘,姑姑,我先去前院陪父親招呼客人,姑姑好好休息。”

陳辭鏡的居所在單獨一個小院,五年沒人居住,但看得出來,院落和臥房日日都有人打掃。

嫂嫂叫她回房是為休息不假,但也是有意讓她躲開那些江湖人。

可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早晚要見。

陳辭鏡搖搖頭,半倚半坐靠回軟枕上。

房門吱呀一聲推開,陳瓊南去而復返,從外探進來個鬼鬼祟祟的腦袋,看陳辭鏡醒著,才放心的把自己整個露出來。

陳辭鏡招招手叫他過去。

陳瓊南端著一盤荷花酥,雙手捧著湊到陳辭鏡跟前。

“姑姑最喜歡荷花酥,瓊南記得的,剛出鍋,姑姑快嚐嚐。”

看著蹲在她床前滿眼純澈真摯,笑得眉眼彎彎的的侄兒,陳辭鏡匆匆扭過頭,遏制住眼裡罕見上湧的酸澀,拿起一塊荷花酥在陳瓊南希冀的目光下幾口吃沒,然後才說起一直縈繞在心頭的疑惑。

“瓊南,你告訴姑姑,你要迎娶顧家小姐是因為喜歡她嗎?”

自打聽說這門婚事,陳辭鏡就覺得奇怪,以兄嫂對瓊南的疼愛,不可能逼迫他娶親,可瓊南心如稚童,根本不懂情愛為何物,緣何會和那顧小姐結下姻緣?

“不是的。”陳瓊南神色頓時萎靡,下巴支在床沿上,聳眉搭眼,“嗯…也是喜歡的。”

陳辭鏡失笑,揉揉他的頭髮,“那到底是喜歡還是不喜歡啊?”

“她上個月突然來家裡和爹孃說喜歡我,要嫁給我。她總帶我出去玩,我喜歡她的,想和她當好朋友,但娘說那是不一樣的。”

陳辭鏡七拼八湊勉強拼湊出了顧家的家世淵源。

顧家現任家主名榆桉,兩年前其父離世後,顧榆桉回到樺陽城繼承家業。此人約摸不會武功,性格孤僻,喜靜,鮮少與人來往,據傳言幼年時隨外公學得易容術,神鬼莫辨,故有千面客之稱。

而陳瓊南的將要過門的未婚妻顧荷雨,是顧榆桉父親的續絃所生,兄妹倆自幼不在一起生活,感情未知,但讓女孩子家家自己上門說親,想來也不怎麼樣。

陳瓊南兩手墊在下巴上,抬眼巴巴地看陳辭鏡,憂慮地嘆出一口氣。

“可是荷雨一直哭一直哭,說,我要是不娶她,她就不要活了,我不想讓她死。”

陳辭鏡臉色驟冷。

當晚,新娘的哥哥——千面客顧榆桉剛回屋就毫不意外地看見一位不速之客正坐在桌邊悠然自得的喝茶。

“喲,我當誰夜闖我顧府,這不是大名鼎鼎的笑蒼生陳辭鏡,陳二掌門嗎?”

見到他的瞬間,陳辭鏡心落回原地,隨後才後知後覺的想——果然如此。

如果李氏兄弟是軟刀子明嘲暗諷,那顧榆桉就是真刀實槍的鄙夷厭恨。

陳辭鏡好像根本看不出來似的,臉上依舊是那副八風不動的淺笑,“我來會見老友怎麼能說夜闖,我可是光明正大從正門走進來的,還得謝謝顧公子沒放狗咬我。”

顧榆桉冷笑,“讓你們狗咬狗嗎?”

顧榆桉嘴毒,順著他對嗆下去說到半夜也說不完,陳辭鏡不和他打無意義的嘴仗,轉移話題提起另一件事,“你妹妹怎麼回事?”

“荷雨心悅陳家公子,故而追求,怎麼?”

陳辭鏡:“以性命要挾,算追求?”

顧榆桉顯然不想和陳辭鏡心平氣和聊下去,句句往陳辭鏡肺管子上戳,“總強過你陳二掌門心狠手辣。”

陳辭鏡完美的假面終於出現一絲裂縫,屏息垂眼,掩去眼中翻湧的情緒,趁著低頭倒茶的功夫輕輕吐出一口氣,再抬頭時已經恢復平常。

“呵。”失態不過一息,陳辭鏡迅速恢復過來,臉上的那點笑反而越來越大,面對顧榆桉的冷臉直接笑出了聲,“這明日就是大婚,你當哥哥的不如先改口,叫聲姑姑。”

顧榆桉眉峰壓低,拳頭捏得咯吱咯吱作響,顯然是在極力剋制怒氣,“陳辭鏡,多年不見,你比過去招人討厭多了。”

陳辭鏡好整以暇,“顧公子倒是一如既往的可愛。”

看來繼續說下去也沒什麼意義,陳辭鏡站起身,狀似遺憾地嘆氣,“估計今晚是等不到顧公子這聲姑姑了,也好,我就先走了,希望明日能聽見顧公子改口。放心,不讓顧公子白叫,姑姑會給你改口錢的。”

顧榆桉一口牙都快咬碎了才壓住想一掌拍陳辭鏡臉上的衝動,一揮手劈斷了那張無辜受累的桌子,連著陳辭鏡剛剛用過的水杯茶壺一起嘩啦啦碎了一地。

陳辭鏡從顧府走出來,笑意微斂,再也維持不住人前的鎮定自若,一路晃晃蕩蕩往陳府去,夏夜的晚風都化成搓皮削骨的刀子,從四面八方捅進她心裡。

她一會兒想顧榆桉說她心狠手辣,一會想過去,亂七八糟的過去。

回憶在眼前紛至迭來,太亂了,走到陳府門口,她看見大雪紛飛澆不滅沖天大火,灼熱的火氣迎面裹挾而來。

陳辭鏡恍惚的向前一步,喚聲:“鶴樓!”

可烈火只停留那一眼就憑空消失了,在她三步往前,分明是憂心忡忡的嫂嫂和侄子瓊北。

“你說是去見見昔日老友,可去了許久不見回來,我總不放心,剛要叫瓊北去迎一迎。”陸清如說。

陳辭鏡垂下眼扯扯唇角,平靜道:“聊得盡興,一時忘了時辰。”

陳辭鏡少時性子孤傲,與她聊得來的必然不是什麼尋常人物,陸清如還真不知她在這樺陽城有什麼摯交好友。

顧榆桉這傢伙仗著曾經只以惡鬼面具示人,跑回樺陽城做他的顧公子連易容也不屑做,江湖上鮮有人知他就是武林公敵楊鶴樓,也就早早把人拐走的陳辭鏡知曉。

沒有故友,倒是有舊情。

她今天急慌慌跑去這一遭,真的只是為瓊北嗎?

陳辭鏡望著陳府滿目紅綢,在心裡回答了自己——不是。

五年來一直心懷僥倖,魔教多奇人異士,萬一,萬一有起死回生之法。

他果然還活著。

“遠遠瞧著就覺得像,原來真的是陳二掌門啊。”

陳辭鏡回神看去,從她側後方走過來兩大一小三個人。

那男人身量魁梧,往人前一站更甚巍巍之高山矗立,氣勢悍然,饒是在武林中算得上高大的陳溯光估計也要比他矮上一頭。

剛剛說話的是他旁邊身姿曼妙的綠衫女子,嗓音媚意有餘,嬌軟不足,算得上今日唯一一個叫她陳二掌門時,不帶任何諷刺的人。

也不是往昔聽慣的敬畏,語氣平常,平常的好像她們早已相識。

陳辭鏡沒見過他們,但也是江湖人無疑。

在他們二人之間,有個看起來五六歲,背上揹著一把短劍的男童,還沒男人的腿高。

看見這小孩,陳辭鏡不由自主向前一步,從樹影投下的陰暗處邁進紅堂堂的燈火中。

“陳二掌門想必不認得我們,在下赤焰谷芙蓉蛇餘青湄,這是我夫君——震山虎王峰嶽。”

陳辭鏡久不在武林,只聽憫懷大師提起過,近兩年一個名叫赤焰谷的江湖門派迅速崛起,網羅奇人無數,谷主是個不知姓甚名誰年紀幾何是男是女的神秘人物,從未現身人前。

陳辭鏡目光又移向正仰著小臉,睜著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盯著她瞧的小孩。

注意到她的視線,餘青湄又說:“哦,對,這是我家少主錦書。”

陳辭鏡一指摸摸小孩水豆腐似的臉,問他:“幾歲了?”

錦書先看一眼餘青湄,看餘青湄朝他點頭,才一本正經地回答陳辭鏡,“五歲。”

陳辭鏡心裡狠狠一跳,失禮地突兀開口:“姓錦?”

“姓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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