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皺著眉頭看她，她也確實像外表看上去的年輕有朝氣！絲毫不懂得收斂她性子裡的鋒芒，估計就是區長在她面前，只要惹著她，她都會不留情面的懟個一番。
不過也是，一看就是個剛掙脫開學校庇護的年輕丫頭，哪經受過現實社會的折磨和毒打？
再加上年紀輕輕就買下了老顧的超市，肯定是個不愁吃不愁穿的富家女，跑這兒體驗生活來了。
“行了行了。”老顧也把煙滅了，對我說道：“她就是那個把我超市買了的小老闆，你也甭在這兒抹黑我的小超市，看上去舊了些，條件可沒話說......”
“是是是......您也算是我債主了，您說是啥就是啥。”
老顧年紀是真的大，手裡的資產也是真的多。
他不僅開著這麼一家超市，名下還有著數不清的房產，光是這條向日葵路上，他租出去的房子我都知道有好幾戶，當然也包括我所暫住的公寓。
說完我，他又把目光移向一臉無所謂的女孩，“小老闆，你別看劉夏這衰樣，他確實算得上我小超市的一大財神爺......他是對面電臺的主持人呢！每天都會來光顧生意呢，煙啊酒啊，小吃零食他啥都買，將來你可有的賺咯！”
我略帶得意，老顧的話聽起來不是什麼好話，可也真的擺正了我的身份。
沒曾想她聽後更不待見我了，斜著眼睛看我一眼，十分可恥的說道：“什麼鬼，我才不要他的錢，哪個財神爺菸酒不離吶！”
“嘿！你這小丫頭真是不知道人心險惡，知不知道我在這一片生活了多久？‘向日葵路扛把子’正是在下......我招招手吱個聲，你看還有誰來你家店鋪買東西！”
“反正我買這超市不圖掙錢花，你樂意你就去唄......”她輕蔑的說道：“都什麼年代了，還搞村頭惡霸那一套，土老帽！”
說完，她看都沒看我一眼，直接走進了超市裡面，我這才發現超市內原先的佈局此時已經完全變了樣。
一些早就在我記憶中紮根了的零食和小吃換了位置不說，超市的最裡邊居然還被立起了一堵牆！完全不知道這小姑娘有何目的！
“現在的年輕人......”老顧看著她的背影，搖頭晃腦的說道。
“她叫什麼名？”我想要給老顧分一根菸，可是一掏口袋只掏出來一個乾癟的煙盒，便只能把主意打到老顧身上。
老顧白了我一眼，眼睜睜看著我從他口袋裡把煙盒掏走，朝我說道：“咋的？你問人家小姑娘名字還真打算報復人家？”
“我是那種人麼？”
“看著挺像，認識以後......覺得你就是那種人。”
“我這麼一思想健康、陽光開朗的人，給您一擠兌想不開了，您可是要負全責的！”
“拉倒吧。”老顧說道：“你小子老大不小了，正兒八經的工作也有，怎麼還不規劃規劃你的人生大事？”
我有點兒恍惚，吸了一口煙後轉身看向街對面那幢向日葵路唯一的高樓，那就是我工作的電臺。絲絲縷縷的煙霧中，高樓外牆邊緣攀附著的霓虹燈帶閃閃發光，在半黑半透明的夜空中映出一片不切實際的輝煌和璀璨。
或許人們會感嘆這棟高樓的繁華，感嘆它獨矗於一片老式居民樓的威武，感嘆它給這片深沉夜晚帶來的活力。
可我卻唯獨看見了它鶴立雞群的孤獨，看見了它褪去霓虹之後的黯淡，也看見了它美好表象背後的沉重和艱辛。
許久，煙都抽完了，我還是沒有回答老顧，“走了，難得休息一天，明天還得上班呢。”
“裝逼......”
“你不懂。”我頭也不回的說道。
老顧似乎很不服，在我身後對著我喊道：“那你把煙還給我啊！”
我裝作沒聽到，依舊自顧自地朝前走，只是高高舉起右手朝著老顧揮了揮，以示告別。
......
日子像是裝了四個車軲轆，流逝的速度快到讓我跟不上腳步，印象裡沒有任何變化，卻在不知不覺中過去了一週。
睡過一整個慵懶的上午，我開啟了通往陽臺的木板門，迎接著來自遠方的暖陽。
洗漱完，老徐給我發來一條訊息，讓我在下午一點的時候去他辦公室一趟。
老徐叫徐東來，是我在大學時期就透過導師認識的一個大我將近二十屆的學長，如今他是我的部門領導。
他人很好，經常對我噓寒問暖，也總是用一種嚴肅的態度督促我成長，以至於我混成現在這副樣子，他是最寒心的一個。
眼看著馬上就要到老徐所說的時間，我來不及梳理懶覺過後亂成雞窩的頭髮，匆匆出了門。
......
抵達老徐辦公室時，時間不多不少，剛好一點整。
老徐掃了我一眼，又抬起手腕看了眼時間，“你還真是準時準點啊劉夏。”
“守時一直是我為數不多的優點之一，很榮幸領導能看見我的長處！”我調好呼吸，接著一臉微笑地走到辦公桌前，朝著椅子上坐了下去，“領導有何吩咐？”
老徐的面色像是剛從冷凍櫃裡鑽出來一樣，完全不講究“伸手不打笑臉人”的江湖規矩，冷著臉說道：“我讓你坐了麼？”
屁股剛沾上椅子，我又“唰”的一下站起身，不明所以的看著他。
平日裡他雖然對我嚴厲，可從來沒有任何領導與員工之間的架子，就算有什麼我做的不對的地方，他也只會在某天的夜宵桌上給我指出來讓我改正。
今天也不知道是吃了誰丟擲來的炸藥，從我進門就沒給一點好臉色。
“你自己好好看看！”他把桌上的一沓檔案扔給我，沉聲道。
我有些莫名其妙的翻開，發現是我們電臺這一季度的調研報告，每一個節目的收聽率，以表格的形式展現的一覽無餘。
很不湊巧的是，我在檔案最後一頁的那張表格裡找到了自己的節目，排名倒數第二。
“劉夏，還有好幾個季度的報告，你要看看嗎？”老徐用手指猛地敲了敲桌面，“真是毫無下限！一直往下跌，我以為上個季度倒數第五已經是你的極限了，沒想到啊沒想到，這個季度直接衝到了老二的位置！這是誰的部將？”
我嘴角抽了抽，縱使我嘴皮子滑溜，也不知道該在這個時候說些什麼，可以挽回我造成的這個局面。
看著老徐鐵青的臉，我真希望有個人可以推門而入，告訴老徐這個報告給錯了，“徐部長，這個是我的問題，我一定改！您消消氣！可別因為我這市井刁民壞了您的龍體”
“你怎麼改？什麼時候改？往什麼方向改？改不了怎麼辦？”老徐是真的生氣了，突然間語氣就變得異常激動，“劉夏，當初我怎麼跟你說的，咱們不爭第一，也起碼得保證上游，你他媽給我遊哪兒去了？是沒給我爭第一，那你也別給我爭老二啊！”
“徐部長，都是我的錯，下一季度我一定把成績給您提上去......”
“別給我放空屁，是個屁要麼有聲兒，要麼有味兒，你這屁不聲不響還能要人命！”老徐重重一拍桌子，大聲喝到：“有段時間沒有看過這個報告了，要不是今天秦總監給我打了電話，我都差點把你小子忘了，你個二貨......你知道秦總監怎麼說的嗎？這節目要是再這個成績，就得撤掉，什麼用沒有淨佔資源！”
“領導，這話可不對......我這節目時間雖然算不上凌晨，可也算是深夜檔了，能有啥資源給我佔著？......五年前我剛來這兒的時候節目成績也沒好到哪裡去，您怎麼沒讓秦總監把它撤了？”
“那是因為我相信你的能力！你來之前誰不知道你是總檯冉冉升起的一顆新星？來這兒五年，成績一年比一年差，不知道的還以為我虐待你壓榨你了......你他媽來我這兒是養老的？”
沉默許久，老徐點起一根菸，對我說道：“劉夏，我平時很少罵你，也很少管你，但是這次我不得不給你提個醒......秦總確實發話了，下一季度的報告出來，你這檔節目的收聽率依舊排在倒數的話，就得撤掉......到時候你又該何去何從？”
我沒吱聲，老徐的話讓我很不是滋味，可是轉念一想，他說的也沒錯。
我把這兒當作是我的根，我不想去用心打理卻又指望著它為我遮風擋雨，我想用小城的平凡去洗刷繁華帶來的煩惱，可來這裡五年了，依舊被不明不白的情緒困擾。
打從來到這裡，我就從來沒考慮過自己的未來。
見我沒說話，老徐又繼續開口道：“我聽說過你的一些事情，咱們年紀跨度在這兒，我也就不予評價了......事到如今，該發生的已經發生了，不該發生的也全把你給造了，如果你還是聽不進我跟你說的話，提的醒......那也別怪我撤掉你的節目......”
“知道了。”
......
我帶著難言的情緒離開了老徐的辦公室。
其他閒著的同事都探著腦袋往我這邊看，明顯知道老徐把我叫來是為了什麼，以至於老徐在辦公室裡對我大發雷霆，他們卻幸災樂禍的在這裡偷笑。
小人物都是這樣，生活沒樂趣，工作不順心，就指望著看別人出糗，聽別人的八卦來讓自己探索到人生的意義。
我和他們是一類人，所以很清楚他們的想法。那張表格上面，他們負責的節目就算收聽率比我好，也絕不會好多少。而同事之間的關心和體貼，在我們這兒是不存在的，充其量就是表面上做做樣子。
我更乾脆，心情不好的時候連樣子也懶得做，因此他們也不會在我身上下功夫，畢竟沒有誰會為了辦公室情面而去討好一個收聽率接近墊底的倒黴蛋。
還沒坐下，手機就突然收到了一條老徐的訊息：“對了，秦總監不希望你徹底放棄自己，特地給你委派來了一個實習生助手，幫助你提升成績......大概過兩天會到。”
我果斷給老徐回覆：“實習生？我不需要助手。”
秦總監是總檯的一個小領導，他是什麼樣的人我心裡很清楚，在來這個小電臺之前我也在他手底下有過一段光輝歲月。
他給我派來助手，肯定不是口頭上說的“不希望我放棄自己”，而是想要找機會讓人頂替我的位子罷了。
說來也搞笑，到這小電臺也已經有五年的時間了，成績接近墊底也不是一天兩天，這個秦總竟然現在才想到找人來替我的位子！
幾分鐘後，老徐給我回了一條語音：“別急著拒絕，你也拒絕不了！這個助手可大有來歷！名校優秀畢業生！才華橫溢能力出眾，聽秦總監說他是下了血本才從別的電視臺手裡挖來的人才！......本來他可不想安排人家過來給你當助手，大材小用！但是人家說了，想從基層開始幹起鍛鍊能力，要找一個臺裡成績最差的地方練練手！”
聽完老徐的語音，我差點沒一口老血噴出來。
什麼叫去成績最差的地方練手？
老子不是倒數第二麼？
老子當年難道不是名校優秀畢業生？
他把這裡當什麼了？
還以為是學校那種沒有槍林彈雨的天堂？再說了，真是這麼優秀的一個人，何必要來小電臺試手？當個電視節目的主持人不是更有前途？
可是就像老徐說的，我沒辦法拒絕......我這個節目沒有起色，在秦總監看來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他只是在找一個合適的理由把我踢走！僅此而已。